中秋是一年中重要的佳節(jié)，何況是今年，大街小巷，人人張燈結(jié)彩，王府大宴賓客，李星洲還派人去清楊洪昭，不過被拒絕了。

    這倒沒什么，畢竟王府還邀請了何府、相府等，但李星洲也明白他們肯定是不會來的，中秋又俗稱“團圓節(jié)”，對這些注重家族的大戶來說，中秋節(jié)肯定是自家人過的。

    王府里吩咐起芳和詩語后，李星洲也準(zhǔn)備好到宮中赴宴。

    他和季春生同行，沒有騎馬，因為路上人太多，行走并不方便。

    一路無話，很快就到宮中，大宴這次沒有設(shè)在長春殿，而是在御花園，因為秋菊正好，賞花賞月，才是中秋趣事，李星洲和季春生到大殿后來的人還不多，在太監(jiān)指引下到達御花園。

    花園里人還是不多，只有何昭、薛芳兩人，還有三五個不太熟悉的翰林院官員，其他人正陸陸續(xù)續(xù)趕來。

    李星洲上前跟何昭、薛芳打了個招呼，何昭還對自己兩天前放他鴿子的事耿耿于懷，哼了一聲不給好臉色，不過隨即又像喃喃自語，又像說給他聽的道：“楊洪昭的事，老夫會幫你的。”

    “你說啥？”李星洲逗他。

    “你........”何昭臉更黑了，最終還是忍住沒發(fā)火，這里畢竟是御花園，哼了一聲岔開話題，“年那天是不是跟何煦說了什么，這兩天他天天忙著準(zhǔn)備武具。”

    “我答應(yīng)他可以去新軍演武場練箭。”李星洲道。

    “胡鬧！”何昭瞪大眼睛：“他本來就不務(wù)正業(yè)，成天只知道東奔西走，一把年紀(jì)不成家也不學(xué)經(jīng)史禮，天天就想著武刀弄棍。

    這次從北方回來之后更是，只要跟他說話，總說什么北方蠻夷之事！”

    何昭氣得吹胡子瞪眼：“我中原那么多圣人他不學(xué)，盡想些外族蠻夷之事，這逆子是要氣死老夫。”

    李星洲差點被他逗笑，何昭畢竟是比較保守固執(zhí)的人，比起德公，他遠不懂變通，所以會有這種看法也不奇怪。

    “要不讓他留在我軍中，如何？”李星洲試探性的問，在他眼里，何煦可是難得的人才，他經(jīng)驗豐富，走遍大江南北，和他談話中就知道，他去過西南的大理，上過吐蕃高原，往北到達過斡難河附近的草原，西北出過玉門關(guān)。

    這樣一個人留在軍中就當(dāng)行軍參謀也是綽綽有余，畢竟他認(rèn)識路啊，何況他所到之處是經(jīng)商自給的，必然要懂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當(dāng)?shù)氐恼Z言就算不全懂，也會說一些，能知大意。

    這對于李星洲來說可是非常難得的人才，不過他也不會貿(mào)然直接要人，畢竟何煦愿意不愿意是一說，還有就是何家這樣的高門大戶，對自己的子弟可能會有安排，而留在軍中等于任武職，如果家里有余力，可沒誰希望自己的后代擔(dān)任武職。

    何昭果然猶豫了，愣了一會兒隨即又像是下定決定，板著臉噘嘴一臉無奈：“他那出息，留在軍中也好，至少有個出路。”

    李星洲笑了，何昭松口，他就可以去找何煦說了，畢竟這個年代，父親對兒子的約束是十分嚴(yán)格的。

    而何煦性格闊達，不喜歡被束縛，隨軍北上他應(yīng)該愿意。

    不過畢竟是兒子，隨后何昭又小聲道：“他在那就托付給晉王了，犬子無能，不懂經(jīng)使，不學(xué)無術(shù)，但吃苦耐勞確實能得，不然他也去不了那么遠，王爺盡管吩咐吧，不過.......必要時候也請光照一二。”

    李星洲苦笑，這老頭不求人的時候你來你去的，求人就知道叫晉王了，不過他也沒在意，為父之人嘛，于是拱拱手表示答應(yīng)。

    這時旁邊的薛芳插嘴：“依我看，何公子也不是什么不學(xué)無術(shù)之人，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能夠跋山涉水幾千里，怎么能說不學(xué)無術(shù)呢。”

    “薛大人謬贊了。”何昭很有禮節(jié)的拱手，做父親的，別人夸獎自己兒子當(dāng)然高興，不過高興歸高興，何昭禮節(jié)依舊十分到位。

    這倒不是說何昭更親近薛芳，其實恰恰相反，何昭對他即便不會搞什么禮節(jié)，還老是黑著臉，說話直來直去的，可他其實明白，這說明何昭是更加把他當(dāng)自己人的。

    相反，他對薛芳禮節(jié)周到，說話客氣，反而是心里有隔閡，何昭脾氣如此。

    薛芳回禮，然后定了定神說：“我倒是覺得何公子的顧慮是有根據(jù)的，在下年輕的時候也在北方邊境任職過，在代州一帶，接著大同府，所以經(jīng)常和往來南北的商人們交流，知道很多奇聞異事。

    從大同府往北，過了陰山，再走幾百里，就是漠北草原，當(dāng)年衛(wèi)、霍兩位將軍擊破匈奴之地，如今匈人不在，但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漠北草原上的眾多部族依舊有當(dāng)年匈人之風(fēng)，善于騎射，兇狠狡猾。

    據(jù)說這些人殺人不眨眼，平時少有積蓄食物，經(jīng)常與人易肉而實，性格兇狠，而且人人從小習(xí)武，打起來男女都能上戰(zhàn)場，不過各部零散，經(jīng)常互相廝殺搶掠。”

    “哼，那不就是蠻夷化外之民嗎。”何昭不屑道。

    薛芳笑道：“若要這么說也沒錯，可是何大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啊。你讓一個家有萬貫之人和一個身無分文的人廝殺，你覺得他們誰敢拼命？

    身無分文的無所謂，反正活著也難以為繼，死了就是死了，無非爛命一條，贏了說不定就一夜暴富，他一萬個愿意。

    可富家翁不敢啊，他要是死了，一輩子攢下來的萬貫家財就沒了。”

    隨后薛芳看向他們，問道：“這種情況下，王爺還有何大人覺得富家翁會如何動作。”

    何昭皺眉，沒說話，李星洲嘆口氣道：“這富家翁最有可能的就是無論跪下求饒也好，或者分錢給對方也要，都要想方設(shè)法避開這場戰(zhàn)。”

    薛芳眼睛一亮，隨后道，“王爺真懂人心，不錯，我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而如此局勢下，我景國就是那富家翁啊。

    好在漠北草原上是一盤散沙，不然當(dāng)年的匈奴之亂，說不定又會延續(xù)，不過此時朝中可沒有衛(wèi)青和霍去病啊，就算想有也不可能。”

    何昭聽了這話不高興的哼哼兩句，反駁說景國有十幾萬禁軍，數(shù)萬邊軍，帶甲百萬，怎么可能是那富家翁。

    薛芳只是笑笑，然后禮貌的拱手認(rèn)錯，沒有和何昭爭論的意思。

    李星洲心里卻對這曾經(jīng)算計過他，結(jié)果在他打擊報復(fù)的時候又狡猾脫身的薛芳更加高看一層，此人雖說話刻薄，陰陽怪氣，但不得不說十分有遠見。

    正如他預(yù)料的，后世無論是金國還是蒙古南下，中原做的反應(yīng)都和他說的那個富家翁一樣。而且他也說到點子上，為什么這么做，因為沒有衛(wèi)青、霍去病這樣的人物，也不可能有。

    衛(wèi)青霍去病官居大將軍、大司馬，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在景國，武官即便到頂級，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做到和文官平齊也永遠不可能，還在好幾人之下。

    而且不得殺士大夫的祖訓(xùn)給了文官天生的優(yōu)勢，在政治中武人永遠矮一頭，文官們用好聽的話說叫“以文馭武”，但在李星洲看來叫做既然馬兒跑，又不讓馬吃草。

    底層的克扣軍餉，高層的打壓武人，都在喝武人的血，然后又想送他們?nèi)ミ吘澈屯鈹硲?zhàn)死，這就是景國的政治生態(tài)。

    薛芳肯定是看得清楚，畢竟他是少數(shù)靠自己一步步從底層爬上來的人，所以直接斷言說景國不會有衛(wèi)青、霍去病那樣的人物。

    對這個斷言李星洲是認(rèn)同的，至少在當(dāng)前政治生態(tài)下，武將功勞過高，肯定會被弄死。

    除了他這樣特殊的，因為他是晉王，是將來皇權(quán)繼承者，也是皇室成員，不會和文官們分利。

    道理也很簡單，蛋糕就這么大，武官分走一些，剩下的就少了，特別是功勞高，身居高為的武官。

    在以前歷朝歷代，文武的政治資源在基本是平齊的，在東漢時期甚至是大將軍掌最高實權(quán)，可到景朝變了，因為制度設(shè)計，官方宣傳，武人在天生矮文人一頭，還有抓在手里的太祖祖訓(xùn)不殺士大夫的免死金牌。

    于是文官就能光明正大打壓武官了，只要誰敢把手伸過來砰蛋糕，直接給你剁了，管你有沒有功勞，不分蛋糕不說，還要讓你去送死。

    這種狀態(tài)是非常可怕的，武人們待不下去，有不是天下只有你一個國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以史為鑒，三場戰(zhàn)役打得大宋落戶流水被拜為西夏國相的張元是宋朝人，后來蒙古攻滅宋朝，許多大將都是漢將領(lǐng)，自己把人才逼走，就是自尋死路，孔子辭職后曾氣憤的說過鳥是可以擇樹，但是樹不可以擇鳥。

    雖然他是氣話，發(fā)發(fā)牢騷，但是道理就是這個道理，人才到哪都受歡迎，可一個國家如果留不住人才，那基本就離亡不遠了。

    而景國如今政治生態(tài)，正如當(dāng)初大送，是逼走武略之才，自廢武功，自掘墳?zāi)埂?br />
    所以李星洲又和薛芳慢慢談了一些他對此事的看法，不過薛芳十分謹(jǐn)慎，只是打哈哈，不深談，畢竟冢道虞的教訓(xùn)還在那呢，直接被貶謫為庶民了。

    他無奈，只能道：“現(xiàn)在確實不方便，不過我請薛大人回去好好想想這事，等有時機，我們可以慢慢談。”

    薛芳聽完露出吃驚的神色，隨即很快掩飾，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不著痕跡的說：“王爺說的......是認(rèn)真的嗎。”

    李星洲一邊走，一邊裝作賞花，“自然。”

    “為何？”

    李星洲看了他一眼，認(rèn)真的吐出四個字：“居安思危。”

    薛芳不說話了，默默點頭。

    .........

    李星洲心里有很多話，但沒法說，歷史總是充滿偶然性和戲劇性的，正如薛芳說的，漠北草原上各部零散，所以沒有威脅，不過誰能猜到他們會不會突然統(tǒng)一呢。

    蒙古的崛起除去鐵木真的才能，還有很多人的努力和各種偶然因素，但其中有一點是無法忽略的，那就是金國的戰(zhàn)略。

    金國為遏制野心逐漸擴大，想要脫離金國控制的草原東部部族塔塔爾等部，采取了遠交近攻的方式。

    可以說這一超在戰(zhàn)略上是及其高明的，聯(lián)合遠離他們的斡難河畔的乞顏部，打擊與自己靠近的塔塔爾部，手段漂亮，做的也漂亮。

    可世間萬事總是充滿不確定性，誰都是人不是神，金國這手確實漂亮，可誰又會想到他們扶植起來的部落首領(lǐng)中有一個叫鐵木真呢，最后也招致了金國的慘劇。

    當(dāng)然，這些是后世劇本，此時李星洲還不知道金國會不會聰明的去扶植起一個鐵木真來，但就當(dāng)時而言，金國的戰(zhàn)略是很正確的，利用敵人內(nèi)斗打擊敵人，同時自己休養(yǎng)生息，可人算不如天算啊。

    慢慢的，花園里面的官員越來越多，宮女們送來糕點和酒水，這些果酒還是王府釀造的。

    大家三五成群，談天說地，放松下來不說政治也不錯，還有些文雅的官員已經(jīng)開始吟詩作對，大展才情，迎來一番叫好。

    很快德公、毛鸞、康親王等人也來了，眾人都向他這邊圍過來，這么多老人里，他一個年輕人反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李星洲也不在意，和他們繼續(xù)說笑，此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皇上也沒來，大家都很放松，在御花園里隨意游覽。

    不一會兒季春生也滿頭大汗的跑來了。

    “季叔，你干嘛去了？”李星洲好奇問他們一起來的，不過到御花園后，季春生又出去了。

    季春生大笑：“去布置防御去了，武德司今天往外調(diào)走了大半人，到城南和城中去，人手不夠，八門守軍要重新調(diào)動。”

    “那每門能有多少？”李星洲問，皇城有內(nèi)外八門，都需要武德司守衛(wèi)，武德司本來只有一千多人，再調(diào)走一半，然后分到八門，肯定沒多少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安。

    “午門和朱雀門還有百余人，其余幾門不到百人。”季春生并未怎么在意，隨后從宮女盤中端過一杯果酒，一飲而盡：“平時這樣的宴會某都不會來，沒人說得上話，不過今晚王爺在，某就來了，哈哈哈。”

    季春生爽朗大笑，李星洲環(huán)視一眼，隨即也笑起來，這里都是些文化人，季春生自然跟他們說不到一塊，人家也不理。

    慢慢的，天色逐漸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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