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說罷，似是想要趕緊從眼前令他覺得窒息的情景逃走一樣，快速邁出了第四步。
至于他的行為會不會導致自己最終無法踏量天臺，沈源此時已經無暇顧及了。
第四步踏出，眼前的情景又是一變。
這是一間醫院的走廊，頂明亮的白光十分晃眼，而在沈源面前，則是一間大門旁有“急診室”三個大字的房間。
急診室的門驟然被推開，一個穿著手術服的醫師從里面疾步走出，來到沈源面前，面帶惋惜之色，說道：“請節哀吧。”
視線越過醫師肩膀，沈源透過急診室敞開的大門看到了手術臺躺著的女子。
又是程阮。
沈源面色漸漸變得冷硬了起來，原本從第sn幻境帶出來的一抹悲傷也從他眼底很快散去了。
對于眼前這一幕，沈源在剛才的幻境早已預料到了，所以程阮在第四級幻境的死亡并沒有讓他心底產生太多的波動，而漸漸冷靜下來的他，則想到了一件他本早該想到的事情。
沈源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冷著臉向前又跨出了一步。
面前景象再變，依舊還是醫院，只面前病床躺著的人變成了李萍。
沈福清癱坐在病房外的地板，失聲痛哭，一陣陣自責的呢喃聲從門外飄了進來，能讓一個自負而驕傲的男人如此失態，生活之艱辛，可見一斑。
沈源卻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這第五級的幻境帶給他的沖擊，遠沒有前面四級任何一級大。
因為這一幕是他切身經歷過，并且在過往幾年無數次夢回，無數次為之心顫的景象。該流的淚早流干了，剩下的則是風干的傷疤在陰雨天時隱晦的抽痛，卻換不來沈源更多的痛呼。
也正是因為此，沈源對眼前的幻境有很強的抵抗力。
沈源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覺得自己似是懂了這量天臺的“量心”二字，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沈源低嘆了一聲，伸手再次觸碰了一下李萍冰冷的面龐，熟悉的觸覺令他百感交集。
“也許這是我今天的幸運吧。”
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再次抬步，邁步，跨了第六級臺階。
沈源眼前的景象再變，成了一間廣大的辦公室，落地窗外的景象令沈源覺得有些熟悉，仔細一看，才發現這里竟然是序龍集團寫字樓的最頂層。
辦公室有一個身材發福的年男人坐在老板椅，金框眼睛后的雙目里閃爍著陰冷的神色。
這男人開口，說道：“沈源，來解決一下我們之間的恩怨吧。你要怎樣才肯將少峰放出來？”
沈源呵呵一笑，淡然道：“王寧，你死了，他出來了。”
說著，沈源手有霜色凝結，化作了一柄尖長的冰錐，在空留下了一道冰藍色的影跡，沒于王寧眉心。
王寧雙目圓睜，眉心深邃的傷口沒有半分血液滲出，而透過冰錐藍色透明的錐體，沈源甚至能看到后面暗紅暗白之色的腦組織。
沈源仔細端詳欣賞了一下王寧死前臉的驚怒之色，臉滿是玩味，半晌后輕笑道：“雖然是假的，但還是讓我覺得很舒暢。”
沈源再次邁步，跨了第七級臺階。
一直站在量天臺的那個身影似乎終于有了些興趣，扭頭看了一眼下方正在不斷接近的沈源。
沈源眼前的景象模糊復又凝實，成了一座高大的洞窟宮殿，裝飾奢華至極，富麗堂皇好似人間帝王。陣陣濃烈的火元素波動在宮殿來回流轉，發出歡悅的鳴叫，連普通人在此處都能明顯察覺到元素能量的異動，更別提對沈源這個祭司而言，這里更顯神異。
“先覺，這世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不管你來找我，或者是去找其他人，都只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放棄吧。這世，人死了，永遠回不來了。或許你能再看到他們的亡魂，但想要將他們重新帶回這個世界，無異于癡人說夢。”
洞窟宮殿的高處，一個沉厚的聲音轟隆隆而下，隨口的幾句話，落在先覺的耳，仿佛足以震動大地。
沈源抬頭，看到了一個從高臺探出的巨大龍首。
龍首赤紅，一雙威武的龍角閃爍著凝實的焰光，其的火元素能量幾乎要向四周噴薄而出。在先覺的感知，眼前這頭強大無匹的至圣境生物，是一尊從烈焰誕生的神靈，是值得他去尊敬甚至是朝拜的對象。
“我知道，泰瑞。”沈源仰頭直視著紅龍之王，語氣是說不出的感慨。
這頭赤色巨龍在龍魂世界被稱為紅龍之王泰瑞拉斯。他乃是所有紅龍最強大的一頭，實力足以令先覺仰望，若不是先覺心有狂熱的執念未消，那時候也不可能一路沖殺進泰瑞的龍魂宮殿，當當正正地站在泰瑞面前。
這時候站在量天臺不遠處的落耀雖然是白龍城十二龍王之一，被稱為火龍王，但究其根本還是個人類火元素魔法師，與幻境這頭至圣境的強大紅龍相，有本質的差別。
泰瑞原本微瞇的龍目瞪起，聲音似乎多了兩分憤慨，“你知道？知道還來？拿老子尋開心的嗎？”
沈源微笑，然后長長出了口氣，目光似乎穿過了紅龍之王碩大的頭顱，看到后面深廣的洞壁、與洞壁之后一望無際的天穹。
他回答道：“我來這兒，只是為了勸自己放下。”
緊接著，沈源跨出了第步。
他面前的紅龍之王泰瑞和洞窟宮殿的幻象如同水被打亂了的影子，波動一番后，變成了一片灰白色的空間。
量天臺周遭翻滾的云海和群山以及快要徹底落入群山懷抱的夕陽這時候全都在沈源眼前消失不見，被灰白色所取代，唯有那個原本站在量天臺的身影，此時清晰地站在沈源的眼前，只有寥寥五步的距離。
沈源眼神一動，試探著出聲喚道：“前輩？”
“呵呵，不錯不錯。雖然一開始讓我有些失望，但終究是迷途知返，懂得了如何量心。”
這身穿玄黑色道袍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面向了沈源。
沈源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這人的臉。
他早猜到，這個被落耀稱為“老仙”，被劍云喚作“師祖”的存在，應該是仙人見聞錄的作者墨陽老仙，那個令整個異能界奉之為神明的存在。所以沈源禁不住地好，想要知道這個老仙究竟是何許人物，有何非凡之處，長什么樣子。
然而這一看之下，沈源卻大愣在原地，訥訥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人的臉赫然有一圈圈的木質紋理，色澤也與木頭無甚區別，再看那眉眼，呆板而平整，雙目雖用墨涂了顏色，卻終究顯得太過單調，無甚神采可言。
站在量天臺、沈源面前，那披著一身玄黑色道袍的身影，竟然是一具木偶！
看到沈源的反應，木偶嘴巴張合，發出了一聲和呆板神色截然不同的笑聲，“呵呵，外相只是虛妄，是形。得了靈魂行者傳承的你，理應對此有更多的體悟，不該意外才對。”
聽到這蒼老的聲音，沈源從失神醒轉過來，連忙躬身應道：“前輩說得是，晚輩的心境還需要磨練。”
木偶點頭，看向沈源，說道：“的確需要磨練。你的心境極差，極差！”
“你不懂自己從何而來、去往何處。心亦有太多牽絆和記掛，更有仇恨的陰影幾乎將你的赤誠吞沒。最差勁的地方，是你本來沒有什么體悟，偏偏要裝出一副太忘情的模樣來，胡扯那些有的沒的，讓自己看起來是個有體悟的明白人。何其可笑？”
沈源被這木偶的一番話說得大汗淋漓，想到自己剛才在前幾級幻境的表現，羞愧地低下頭去，只覺無地自容，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那木偶沒有理會沈源的反應，繼續說道：“然則世間事，總是禍福相依的。壞處里總能窺見兩分好處來。你的壞處自是極壞的，可好處也是極好的。”
木偶的聲音似乎蘊含著無法言說的魔力，斥責沈源的時候，便讓他覺得自己大錯特錯，而這時候夸贊沈源的話一落入沈源耳，便讓沈源覺得心陰云一掃而空，心情也隨之明媚了起來。
“你悟性極佳，分明已經走在了一條魔障的路，卻能在常人絕難把握的機會抽身而出，尋到破綻，一舉回歸正軌，也令我頗為刮目相看。”
聽到老仙的話，沈源謙遜地笑道：“前輩謬贊了，晚輩需要學的還有很多。”
“哼。”木偶輕輕哼了一聲，問道：“那來說說看，你都學到了什么吧？”
“晚輩學到，無欲無求有悖天理人倫，秉承本心才是正途。”沈源腰身微躬，小心翼翼地答道。
“狗屁！”木偶斥責道：“我說你什么都沒學會吧！”
“無欲無求的太忘情之境乃是至高的境界，是真正貼合天意的境界。你的無欲無求之所以是錯的，是因為你還沒有到達這個階段！”
“別人是柳下惠，你卻是個成天意淫還偏不認賬的蠢貨杠精！”
“至于秉承本心，那倒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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