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樹藤,越過一道山澗。
李長安輕巧落在一塊山巖上,山間的露水浸透了衣料,夜風(fēng)一吹便涼得侵骨。
他沒有在意這點寒冷,只是專注神情,仔細(xì)在山間的各種氣味兒中,分辨尋找狐貍的氣味。
已經(jīng)很近了。
他一路尋著狐貍留下的氣味,鉆進(jìn)了農(nóng)莊后面的老山林子,山中崎嶇沒有路徑,幾個小時下來,就算是李長安,也累得有些脫力。
他慢慢吐了口氣,盤腿坐下歇一歇。透過山林枝葉的間隙,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見農(nóng)莊的燈光,已經(jīng)被他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下了。
李長安關(guān)上手電,頓覺山里的月光清亮。
“月亮出來了?”
他抬頭看去,樹冠的縫隙后,一輪滿月正在中天。
這月亮……似乎比平時大一些?
他李長安也不是沒事對月寄懷的幽情才子,對月亮大一些小一些這事兒,也不大在意。
他再次打開黑傘,放出了吳老大。這方世界的靈氣環(huán)境畢竟不適合靈體活動,所以方才趕路時,他就把吳老大收回了傘中。這次事了,吳老大估計得在家里修養(yǎng)不少時間。
吳老大再次出來,卻是“咦”了一聲。
“怎么?”李長安立刻問道,狐貍的氣味兒已經(jīng)很近了,不由得他不小心。
“沒什么?”吳老大想要撓頭,發(fā)現(xiàn)太腫了撓不到,只好撓了撓胸口,“就是感覺很舒服?”
舒服?大概是深山的靈氣沒有城市那么渾濁吧。
李長安沒太在意,指著山上說道。
“狐貍的老巢應(yīng)該就在那邊不遠(yuǎn)的地方,你先過去偵查,找到了回來叫我。”
他怕自己直接闖過去,弄出的動靜會嚇怕狐貍,所以先讓吳老大去打個頭陣,畢竟隱秘偵查方面,無形無質(zhì)的鬼再合適不過。
臨走前,李長安告誡到:“找到狐貍后,什么也別做,先回來帶我,注意,別暴露!”
吳老大點頭沒入林莽。
李長安便尋了個平整的地面,盤坐起來,蓄養(yǎng)精神。
………………
約么半個小時后。
吳老大回到這片林地。
剛一露頭,首先聽到的,就是“鏘”的一聲,劍刃出鞘聲。
他循聲看過去。
月光晦暗的樹下,隱約看見一團(tuán)黑色的輪廓,輪廓里,一雙眼睛和半截劍刃似乎散發(fā)著微弱卻又鋒銳的光。
吳老大知道那輪廓是李長安,可是那眼睛那劍光卻讓他不敢向前。
反倒是李長安看清楚來者是吳老大,收起劍,走出了陰影。
“怎么樣?找到了嗎?”
吳老大松了口氣,趕緊點頭。
“找到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李長安追問道。
“咦……”他撓著胸口,半響卻組織不起語言,最后只得說道:“我也說不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人一鬼挑著下風(fēng)口,往狐貍的方向慢慢摸索過去。
不多時,吳老大便小聲對李長安說道:
“就在前面了。”
李長安小心翼翼撥開身前的茅草看過去。
前面是一出斷崖,崖前有一塊小小的平臺,狐貍就在這平臺上。
但李長安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狐貍,不是山崖,而是天上一大輪月亮。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這月亮實在是大得出奇,整整占據(jù)了四分之一的天空,那月光不是播灑下來的,而是如清澈的山泉從月亮中流淌下來。山崖上月色盈盈如清池。
月光里。
狐貍整整有七只。每一只的腦袋上都戴著一個骷髏。
六只狐貍繞成一圈,慘白的骷髏下,細(xì)長的身子居然都在不停扭曲抖動,仔細(xì)一看,居然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點節(jié)奏和韻味。
李長安心里浮現(xiàn)起一個荒謬的想法:它們在跳舞?
六只狐貍一邊“舞蹈”一邊繞著圈,而圈子中央是一只白色的老狐貍,毛發(fā)長得拖到地上。它同樣帶著骷髏,卻沒有“跳舞”,只是捧著一個器具。
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個陶做的酒盞。
老狐貍忽然叫了一聲,叫聲里抑揚頓挫,李長安聽得有些熟悉,想了想,好像跟施法念咒的節(jié)奏有些相似。
隨著老狐貍的叫聲,周圍六只狐貍忽然撲倒在地,兩爪前伸,抬起來又拜下去。
這居然是在學(xué)人類跪拜!
老狐貍叫聲不停,六只狐貍的跪拜就不止。忽的,老狐貍一聲長長的高昂啼鳴,將酒盞高舉過頭頂。
如水的月光居然真的像水一樣,從月亮上滴了下來,落在酒盞中。
月華每滴落一滴,月亮便小上一圈,月色便消減一分。
終于,淺淺的酒盞被裝滿,月亮便變回了那個原來的月亮,夜風(fēng)拉來云翳,月兒半掩在云后了。
方才那一番過程,旁邊李長安一直是屏氣凝神,直到現(xiàn)在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馬上他面色又凝重起來。
風(fēng)向變了!
七只狐貍的骷髏“面具”齊刷刷轉(zhuǎn)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李長安先是小小驚愕一陣,便隨即灑然一笑。不過是幾只沒開化的狐貍,自己緊張個什么勁兒。
他大大方方從茅草后走了出來。
然后,六只狐貍亂叫一陣,從地上尋了些木棍、骨頭,像個原始人一樣嗷嗷沖了過來。
誒?就這樣?
李長安也沒下狠手,劍都沒抽出來,只拿著劍鞘,啪啪啪,不多不少,正好六下,幾只狐貍轉(zhuǎn)著圈便趴倒在地上。
這就完了?這結(jié)果多多少少讓嚴(yán)陣以待的李長安有些失落。不過,他很快便振作精神,那邊還有一個了!
眼見小狐貍盡數(shù)倒下,那白狐貍終于動了起來。它取下頭上的骷髏,自立著身體,兩腿著地,像人一樣慢慢走過來。
一步。
兩步。
李長安虛瞇起眼睛。
三步。
四部。
李長安拔劍出鞘!
五步。
六步。
李長安已經(jīng)考慮往哪個部位砍了。那老狐貍卻突然撲倒在地,兩個爪子將酒盞放在腦袋上。
這什么意思?傳說中的猛虎撲地式?
吳老大哈哈笑起來,“這老狐貍已經(jīng)慫了!”
李長安沉默不語,前面的老狐貍一聲白毛已經(jīng)開始顫抖起來。就這么一幫貨色,自己半夜爬這么長一段山路,鄭重其事的究竟是為了那般?
他長長嘆了口氣,俯身接過酒盞。
老狐貍趕緊一躍而起,也沒逃走或者偷襲,只是不停地手舞足蹈,似乎在表達(dá)什么。
李長安看得莫名其妙,倒是吳老大,興許鬼和狐貍有特別的緣分,看了一會兒便翻譯道。
“它應(yīng)該是說把這個酒盞獻(xiàn)給你,換取你饒它們一條小命。”
“你看得懂?”
“沒有,猜的。”
在看那狐貍,已經(jīng)一個翻身,對著李長安露出了肚皮,這特么哪是狐貍精,分明是只狗么!
他試探著問道:“你是想用這個喚我饒過你們。”
老狐貍趕緊點頭。
咦?還真聽得懂人話。李長安有些驚訝,這般靈性,如果是在靈氣充足的古代世界,恐怕早就修煉有成了。還真是苦了這方世界的妖怪精靈,好好一只狐貍精,還得靠裝狗乞命。
李長安看著手中的酒盞,渾圓的形制上沒有裝飾的花紋,酒盞很淺,寬度也不過比巴掌大一圈,月光盛在其中,散發(fā)著一股淡而清雅的酒香。
李長安的喉嚨上下滾動,身體在告訴他,趕快喝了它!
他轉(zhuǎn)眼一想,雖然這幫狐貍把農(nóng)莊的人折騰了個夠嗆,但終歸沒有傷人性命,可見不是邪惡之輩。當(dāng)然,最主要還是這月光化作的酒過于誘人。
于是李長安點點頭。
“好,只要你們不再下去搗亂。”
老狐貍翻過身來,連連磕頭。
他笑了笑,把酒盞放在嘴邊慢慢喝下,眼見盞中“酒液”慢慢減少,喉頭卻沒有液體流過的感覺。
但能感到一股清涼流過四肢百骸,又折轉(zhuǎn)回來,聚在胸膛留下一種月光般清雅淡然。
最奇特的是,李長安感覺到自己“淺薄”的法力居然也在微微增長。
他正訝異時,眼角卻瞄到吳老大眼巴巴地看著。
“你要喝么?”
吳老大用力點頭。
看著盞底殘留的“酒液”,李長安遞了過去。
吳老大趕緊接過去,生怕李長安后悔似的,一仰頭就給灌進(jìn)了嘴里,然后就閉著眼睛長長回味。
他今日本消耗不少的魂體居然開始緩緩凝實。
李長安把酒盞拿回來,更加驚訝了。
“這還真是個寶貝!”
扭頭又問老狐貍:“這玩意兒到底怎么用。”
老狐貍又是亂舞一陣,最后指著酒盞叫喚起來。
李長安把酒盞翻過來,酒盞底部,幾個小字在月光下微微發(fā)光。
“盈盈月色,入我盞中。”
輕聲念出這八個字,李長安神色一動,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線,將他與天上的月亮聯(lián)系在一起。關(guān)于這“酒盞”的信息也進(jìn)入他的腦中。
這酒盞喚作“月盞”,能將月光化作美酒,只需月圓之夜在月下念出那八個字即可,但一夜只能使用一次。
這番奇異的感覺,讓李長安久久不能回神,這月盞怕是已經(jīng)能稱作法寶了吧!
他叫住準(zhǔn)備跑路的老狐貍。
“這東西你從哪里得來的?”
……………………
老狐貍帶著李長安左彎右拐,居然一路又回到了農(nóng)莊附近。
穿過密集的灌木林,扒開厚實的藤蔓,在山壁上居然找到了一條可供人通行的裂縫。
穿過縫隙,里面居然別有洞天。
只是“洞天”地上滿是些骨頭果核之類的食物殘渣,弄得臭烘烘的,看來這就是狐貍們的老窩了,怪不得這窩狐貍要鬧農(nóng)莊,原來已經(jīng)抵到家門口了!
再往里面走。
到頭居然是一件石室,石床、石桌、石凳具備,石室的架子上殘留著一些書簡,可惜已經(jīng)風(fēng)化成渣子殘片,在石床上坐著一具骨架。
老狐貍進(jìn)來后,恭恭敬敬向骨架拜了三下,然后取下腦袋上的骷髏,小心安放回骨架頸子上。
然后指著這骨頭,對李長安一陣叫喚。
不用吳老大翻譯,李長安也知道意思是,東西是從這里得到的。
他搜尋一陣,卻沒有收獲,受不了室內(nèi)的氣味,重新出了山縫。
“這也許是修行的前輩,只因為靈氣日漸稀薄,最后只得困死山中。”
他回望石室,卻又感到這間石室在這山腹中出現(xiàn)得不太自然,像是……硬擠進(jìn)去的?
…………………………
回到農(nóng)莊,劉老板一幫人已經(jīng)等待多時。
李長安也只是告訴他,禍患已經(jīng)被他除去,讓他不必?fù)?dān)心。
時間已經(jīng)過了凌晨。便安排就在農(nóng)莊的房間休息。
在劉老板安排的“莊主房”中,在舒適柔軟的大床上,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又是那個黑夜。
又是那座木橋。
又是那只僵尸!
李長安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次醒來卻有些不對勁,一個古怪的味道鉆進(jìn)了他的鼻子,像是豬肉腐爛的氣味?
他轉(zhuǎn)過頭。
一張長滿白毛的臉就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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