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靜佇良久,終將懷中的琵琶微微傾斜,左手指起落按相,右手指泠泠撥彈,四根銀弦便這般在他青蔥玉指間浮動,鳴吟出曼妙的樂章。而他自是眉目微垂,將萬端心緒諸付琴音。
幽夢在門外全神貫注地聽著,他的琴聲細(xì)密,淅淅瀝瀝雨打芭蕉似地輕觸著她的耳膜,情切切,意綿綿,在這靜謐的夜里顯得分外清幽。
漸漸聽入了神,一個微妙的恍惚,她仿如進(jìn)入夢中,那夢境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一片青瓦白墻,小橋流水人家。
不,這不是夢,是他用琴聲借了她的雙眼,透過現(xiàn)實的屏障,看到了他心底的幻象。
“湖畔人家,筆墨青山,小橋輕舟,漁歌唱晚……那便是江南的樣子吧?”幽夢情不自禁道,“此刻它刻在你心里,真美……”
男子的琵琶未停,夢境還在繼續(xù)
她緩步走過橋頭,萬籟空濛,煙雨里飄著淡淡的茶香,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雙腳堅定地行走著。
最終,她穿過了街巷,站在一處富貴雅致的庭院外,牌匾上題著“蘇府”。推開門,走進(jìn)去,只見華室瓊閣,玉瓦飛檐,苑里栽滿杏花,粉如煙霞,柔風(fēng)輕拂熏醉了遠(yuǎn)客,弱柳喚來歸燕,飛舞徘徊……
“這是哪里?”幽夢被眼前的美景驚艷住,“莫非是你的家?”
男子沒有回應(yīng),依舊彈著懷里的琵琶,只是弦音不再如之前江南煙雨般地幽緲舒緩,而是忽如疾風(fēng)雷電,夜雨敲窗,錚錚噠噠地轉(zhuǎn)入高昂。
那夢里的景象也變了,耳邊呼嘯著邊鼓號角的爭鳴,震耳欲聾的廝殺,仿佛只是眨眼之間,天堂就成了煉獄。她看到的,還是那座豪門幕府,只是那些恢弘的樓宇卻已連同周圍的草木,被盡數(shù)吞沒于洶涌的火海之中,幽夢望著眼前那些象征過往繁華的景物逐漸化為灰燼,已是觸目驚心,夢太逼真,身體覺得好熱,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烈火灼心的劇痛。
“戰(zhàn)火……無休無盡的戰(zhàn)火……”她凝重地囁嚅著,“難道你的家鄉(xiāng)也是毀于戰(zhàn)亂?”
這時,門內(nèi)的琵琶聲像是一陣凄婉的嗚咽,越來越弱,歸于平靜。
曲終時,幽夢也瞬時從夢里清醒。
男子收起琴面上的手指,似一種無力的卷曲,他背著光,低垂的眸子變得更加深暗,哀愁,透心徹骨的哀愁,似一片薄霜,覆蓋住他清俊的眼瞳。
立夏在雅座房里等候已久,仍不見幽夢回來,心下便有些急了。她焦躁地起身探出露臺,望望樓下可有幽夢的影子,這會人來人往,因為剛才的樂師散了場,堂里的賓客已走了一半,但依舊還是人群熙攘的樣子。
左看右看尋不見幽夢,立夏正要回屋,忽然瞧見正廳門口涌進(jìn)來一群虎背熊腰的男人,手拿砍刀棍棒,氣勢洶洶,全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坊里一個仆侍怯弱地上前詢問,反被那帶頭的大漢一把揪了起來,惡狠狠道:“叫你們老板出來!”
立夏看這架勢很是嚇人啊,心想不好,怕是這條街魚龍混雜,樂坊老板生意上和人結(jié)仇,仇家找了江湖打手,趕今夜尋釁鬧事來了?
仆侍被大漢懸空拎在手里,嚇得渾身發(fā)抖:“這位爺,我們老板有事外出,近日不在坊中啊……”
大漢勃然大怒,粗暴將他扔在地上:“那就找個能管事的來!”
仆侍連滾帶爬地逃走,過了一會從外面帶來一個中年男人,像是這里的掌柜。他眉目和善,客客氣氣地上前招呼:“聽說幾位爺想見我們老板?”
“他兒子欠了我們賭坊八千兩銀子,拖了快半年了,一個子兒都沒還!”帶頭壯漢橫眉道,“怎么樣?子債父還了吧!”
掌柜一聽懵住了,皺著眉頭,仿佛根本不知此事。
“老大這次交代了,要么還錢,要么……”壯漢作勢把刀往掌柜的眼前桌子上一插,“就拿人!”
“喲,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掌柜著實慌張,臉上卻要強(qiáng)撐笑顏,“我就是一小掌柜的,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做不了主,我看不如幾位爺今兒就先回去,等咱們老板回來了,我定把此事相告,由他出面與貴賭坊商議,可好?”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大漢怒喝,一臉狐疑,“怎么我們一來,你們老板就不在?不會是存心躲債,跑路了吧?”
掌柜連忙解釋:“哪能啊?你看這么大一家館子還在呢,店里還有老老少少二十多口人在這,哪能說跑就跑?”
“但愿你不是唬我。”大漢環(huán)顧了一遭,又道,“可是哥幾個今天也不能空手而回,回去也不好交代,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掌柜正想著他要作甚,只聽那大漢朝身后的手下雷霆一喝:“給我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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