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亮梅園的木門,銅環透著一點斑駁,一只手輕輕將門推開,紺色外袍的衣角掩映住一雙沉郁的絲履,一步一踟躕,徐徐走入園中。
登上臺階,路過琴案,纖長而寬大的手掌自上細細撫落,觸覺生涼,可怎么也涼不過眼底,那一寸相思,一寸灰。
“太傅住久了風華園,再次回到本宮這太子府,是不是已經陌生了,感覺渾身不自在?”他想著那天爭吵后在御花園撞見太子,他被請去東宮,太子與他寒暄道。
“殿下言重,臣并無此念。”
“當年您一朝提拔,被父皇委以重任,成為輔弼東宮的重臣,突然又去轉投我九皇妹帳下,這樣左右逢源,不清不楚的,合適么?”太子保持風度和禮貌,卻句句鋒利,令他聽著如芒刺在背。
他道:“殿下多慮了,公主離宮在外,學業無人托付,臣只是奉陛下之命,趁著書期內代為教輔。”
“搬出父皇的旨意當擋箭牌?”他看到太子嘴角勾起挑釁的冷笑,“可本宮要提醒太傅一句,此事并未經詔令曉喻天下,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話到底一針見血,令他無言以對。
“知道的人,或許能當你是在為父皇辦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我九皇妹有一腿,怕不是垂涎公主的美色,還是妄想攀附皇族裙帶以謀取錦繡前程?”太子口吻里流露出虛偽的惋惜,“實在有損太傅的清望啊。”
那樣刺耳的話,明顯是在給他難堪,他唯有冷面隱忍,傾身作揖:“殿下不必擔心,臣自有分寸。從今往后,臣會與小公主劃清界限,也不會再回風華園了。”
太子滿意而笑:“太傅果然明智。”
幽夢和鳳棲梧到達梅園時,有幾個仆人正在里面勞作,他們將一些家具和陳設封裝入箱,陸續抬走,案頭的琴也已經不在了。
幽夢見狀心憂不已:“你們要把這些東西搬去哪?”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翁道:“這座園子已經賣給了新主人,這兩日要把這里清掃干凈,很快就會有新主住進來了。”
“他真的賣了這園子……”
幽夢只覺一層寒霜蒙住心口,跟著腳底一輕,搖搖欲墜地轉過身,便不再說什么了,獨自失魂落魄踱下臺階。
白雪紅梅天的聞琴初遇崇明殿里的攙扶解圍宮樓下的誤撞心門,窘然拾書,奉還的同時,便好似把心也交出去了。
她在文淵閣的惺忪燭火里抱著他哭在書齋里徹夜誦讀,醒來時與他咫尺間四目相對聽他講學時或心不在焉,或大放厥詞,被他冰眸一瞪又立刻規矩熟睡時為她披衣御寒花箋藏卷換他深意一眼,用紙條互傳心聲。
還有這座梅園……
他曾在這里撫琴賞梅,望一簾煙雨,釀一壺清酒他在雨后初晴的霞光中為她簪梅入髻,僅此一回讓她看到,他唇邊冬雪消融似的微笑后來他與她對坐此地,握她之手,只為最后冷冷放開……
一切好與不好,暖心亦或涼骨的回憶,此刻便如云翻雨覆,統統又浮上眼簾,方覺得那人好殘忍,竟連一點念想的余地也不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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