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幺幺忍了常人所不能之忍,吃了常人所不能吃之苦。
霸相府的人其實都很好,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住在這琢心苑里頭的都是些妖魔鬼怪。平日里霸相爺并沒有什么架子,李師傅和王師傅更是大大咧咧地與下屬侍衛們混在一起。府里的丫鬟侍從們其實比別家達官顯貴宗門世家要少了很多,相處起來都是輕松愉快的。外面那些規矩,在霸相府里其實并不明顯。
墓幺幺是這霸相府里看起來最不好相處的一個了。
她性格極冷,又不愛說話,平日里不是在疏紅苑訓練,回府上就是自己貓在青花筑里看書寫字。
汪若戟不喜歡她這樣,便給她立下規矩,專門還讓潤明二管家訓練她與人交流。還為了她,平日里立下規矩,晚飯必須一起吃飯。
漸漸地,她也就習慣了。
而來霸相府第一年元宵之后,貴子就變了個人。變得開朗了許多,也變的親人了許多。
第二年。
第三年。
墓幺幺越來越像他們府上的貴子了,偶爾調皮起來讓陸三管家也感到頭疼。蕙枝嬤嬤見天地在家里給貴子親自縫些衣服,說看不上外面那些坊里的手藝,總還叨叨著等我家貴子嫁個好人家,我得給親手縫一套最好的嫁衣,讓相爺給置辦上一套最好的頭面,不能讓那夫家看扁了。
“貴子啊。”
“陸叔。”
“其實有些話輪不到我們這些下人說,但是,你也別太辛苦了,不管怎么樣,不還有個霸相府在你后頭給你撐腰么?”
這些類似的話她沒少聽這些人跟她說,諸如此類的不勝枚舉。
她那時左耳聽,右耳就出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讓霸相府給她撐腰。
她是墓幺幺,她是牧畫扇。
她什么時候需要靠別人給她撐腰了?
……她不需要。
她回過神來,眼睛酸得厲害。不得不撩起窗帳,“煩請快些。”
她想,她想快點回家。
……
下了轎,已是入暮時分。路上已沒有什么人在走,往來行人寒酸客也好,富賈戶也罷,都是喜氣滿面的,各家門口都掛著好看的喜慶花燈。可偏偏到了他們這里,冷情的像是兩個世界。
霸相府門前的這條巷子,用的是上好的韻冰玉從西鋪到東,正正十里。同樣的材質鋪就的門前路,那是在蟾桂宮前。這里曾遍布侍衛,巷口都無人敢路過。
送她來的那輦轎,遠遠地停在了巷口虹橋就不進了。
“王爺說,明日清晨,就來接您。”景臣畢恭畢敬地說道。
多年前,她背著一個小布包,踏入了這府門。而后多年,她無數次經過這巷。
墓幺幺走入這空曠寬闊的巷子,巷子兩邊雕得鏤空的雕纂圖騰花紋,處處可見霸相府的梼杌家徽,張牙舞爪,兇猛威嚴。不過如今不到百步,那家徽上便貼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封”字。
十里路,不長,也不短。
她起初還是慢步走著,不知何時,她已經提起裙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有日,她同汪若戟在市井閑逛。看見一個兩三個小孩子飛奔著朝前跑去,其中一個小丫頭不小心噗通一聲摔倒在他們面前,哇哇的哭。汪若戟彎下腰來將她抱起哄著,墓幺幺到說道,“有什么好哄的,跑慢點就不會摔了。”汪若戟沒理她,卻也著實是個會哄孩子的主,兩下就把小丫頭哄不哭了。然后他將孩子放下,看著小丫頭仍跑著追著她的哥哥弟弟,淡淡地說了句,“她娘在等著,自然就歸家心切,摔了錯了也不該苛責。”
當她用歸雁步飛撲到了霸相府的門前。
還沒有完全恢復的身體猛然這樣過度使用生滅力,讓她很是吃力。門前已經沒有任何侍衛,她抬手按在大門的門環之上……
這大門當年因為她開云絲會而得罪了那些世家宗族,被硬生砸碎了,還是她讓赫連蒼煜扛了個大門重新裝上。
這些年了,仍還是那個大門。
這灰白色怎樣都與他們霸相府看起來格格不入。
可墓幺幺的手,置在門環之上,卻久久也沒敢敲。
是近鄉情怯。
還是什么……
“吱嘎”
她沒有敲門。
大門卻打開了。
開門的是潤明二管家。
他見到墓幺幺,獨片眼鏡一顫,卻還是笑了。“回來了?”
躑躅了許久的冷漠與偽裝,在看見潤明眉眼間難掩的寵愛的一瞬間,隨風湮滅成灰。
她如同一路上所見過那些匆忙回家的游子,哽了喉,飛撲到潤明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頸。“回來了,我回家了。”
歸家心切?
是的。墓幺幺在此時承認,沒錯,她是歸家心切。
她是那個寧愿摔倒,也想飛奔回家,多一秒都不想等的那個小丫頭。
……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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