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看著手上的那柄小匕首，夕陽在刀面上鍍上赤色的光。明知那個與小竹一模一樣的孩子已經(jīng)走遠，但那稚嫩帶笑的聲音卻仍在他耳邊一個勁地回蕩。

    不過很快這其中就混入了新的聲音，低頭一看連游樂園自備的緊急高空救援車都開過來了。摩天輪的邊緣的固定桿中間都只隔著一兩米，他憑自己其實也是能下得去的，但來都來了也不能辜負人家一番好意。

    但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幾個灰狼隊員。

    他心里嘆了口氣，知道這下是再瞞不住了。于是在摩天輪下到三四層樓高的時候松開了手，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消防墊上。

    旁邊看熱鬧的人一片熙熙攘攘，都在討論這位仁兄剛才干出的壯舉，要不是救援趕過來還以為是即興表演節(jié)目。

    保安站在警戒線邊遣散群眾，江樺從那墊上跳下地后忙不迭地就想走，旁邊的救護人員當(dāng)然不會就這么放他走，眼看著就要上來堵他，那幾個灰狼隊員卻是突然從人群里竄出攔住了他們，一通唇槍舌劍過去，救護人員完全招架不住，被忽悠得暈暈乎乎地撤隊了。

    然而江樺看著這場景卻輕松不起來。因為那幾人遣散人群的同時已經(jīng)前后左右全方位圍住了他，神情果真像是幾頭意外發(fā)現(xiàn)獵物的餓狼。

    “你是…狼牙？”

    幾名隊員的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

    他看了一圈全是不認(rèn)識的面孔，看來即使在灰狼里他們也都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但就這樣還是一眼把他認(rèn)出來了，看來是對白狼的五人全都如數(shù)家珍。

    再怎么不想暴露也木已成舟了，這問題他撒謊也沒意義，只能承認(rèn)：“是。”

    幾人互相對了一番眼神，馬上就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隊長的人站出來，一臉嚴(yán)肅地道：“我們得到的消息是你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這幅質(zhì)問的口氣讓江樺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但這問題他也不清楚該怎么回答，現(xiàn)在沒人比他的思緒更亂了。

    “你和那個小女孩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她會用這種方式來殺你？”

    江樺心里咯噔了一下，被這句話瞬間提醒了。他向四下掃視，神情被幾名隊員看了去，讓他們都挑起了眉，接著道：“這事鬧大了，不管怎么說，你先和我們一起回總部，剩下的…”

    江樺突然轉(zhuǎn)過了目光，眼神看得那幾名隊員都后背一涼。他們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就見江樺低垂了眼，緩緩道：“我也不知道。”

    他說完這話忽然就向幾人隊形的缺口處奔去，直接沖散了他們的隊形，急速奔走。幾名隊員大驚失色，拔腿就追，但很快就被江樺拉開老遠，完全的咫尺天涯。

    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剛才眼光交錯的一瞬間，他們已經(jīng)明白如果再這么下去怕是免不了動手。然后…和這個人拼近戰(zhàn)？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樺眼見著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心情卻是愈發(fā)的沉重。

    夜鶯也許還在，既然能針對他當(dāng)然也能針對小竹。

    當(dāng)頭的寒意灌滿了全身，他拼力地在腦中仔細回想著每一個細節(jié)。他和小竹有過短暫隔離的時間…只有那個鏡子迷宮！

    他忽地醒轉(zhuǎn)過來，怪不得剛才總覺得“小竹”和平時有哪里不同。就那么短暫的幾分鐘，女兒已經(jīng)被貍貓換太子了！

    那么…這個“正版”…

    他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只能拼出最快速度飛一樣地向那里奔去。

    此時已是黃昏，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了。當(dāng)他沖到剛才的鏡子迷宮的入場口時，遠遠地便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突兀地站在薄暮中，紅色的小熊維尼披掛孤獨地在風(fēng)中飄啊飄。

    江樺的腳步忽地慢了下來。他緩緩向那個影子走去，落入眼幕的小臉帶著熟悉的怯弱和不安。爸爸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消失了，她應(yīng)該很害怕吧。

    江樺明白一定是有什么東西出問題了，他看著眼前等待他許久的小家伙，卻沒有想象中失而復(fù)得的驚喜。恍惚之間，幾分鐘之前那張激動的笑臉和這個怯生的神情重疊，刺得大腦都隱隱作痛起來。

    冰冷的感覺又一次席卷而來，他意識到了來自心底最深處的那份真切的恐懼，似乎跨越了很久很久的時光。是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時候的遇到的究竟是哪一張臉的主人？

    小竹安靜地走上前來，抓住了他的手。她感覺到爸爸的手很涼，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什么都沒有說，沒有哭鬧也沒有傾訴這段時間的恐慌。

    江樺感覺到了那只小手的溫度，徹骨的寒意這才褪去了些許。他俯下身將小家伙抱起來，驚喜感卻仍是姍姍來遲。

    他知道絕對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

    ……

    在天完全黑下來，一無所知的小竹睡著之后，江樺關(guān)上了她房間的門，去到角落，才悄無聲息地接起了電話。

    是梁秋打來的。

    “灰狼那邊已經(jīng)把事情全都報給我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低。

    “……”

    “你也清楚兩個隊一直以來的關(guān)系，最盯著你身份的其實就是他們。這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漏出去了，他們肯定要在你歸隊的問題上做文章，你的檔案還在黑狼那里，他們一查就能查到。我已經(jīng)讓小明把系統(tǒng)重排，但那也只是一時之計。”

    “……”

    “最近的新聞你肯定看了，隊里出了什么事大概有個數(shù)。今天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他們四個前幾天被夜鶯算計了，差一點就全軍覆沒。但是外面那群管事的可不關(guān)注這些，白狼一輸他們就坐不住了，非要天行他們給個解釋。老孟早就想挑你們的刺，本來這次失敗就已經(jīng)送了他一個機會，現(xiàn)在隊里內(nèi)憂外患的，可再經(jīng)不起折騰了。”

    “……”

    “退一步講，狼巢里的事再怎么不對我也還能壓著，問題是夜鶯我可就沒法管了。你的行蹤能被他們查到第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再這樣下去別說回來的時候要受阻，你要是再單獨行動，保命都成問題。”

    江樺從他說話開始便一直只是靜靜聽著，直到這時才開口：“這些，都和小竹有關(guān)系吧。”

    梁秋沉默了一下：“你都和對方的人面對面杠過，這事也很明顯了。除了這個，小竹真正的身份，你應(yīng)該也猜到了吧。”

    江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實驗品，對么？”

    怯弱到根本就不正常的性格，高到打破常規(guī)的活性度，那些奇怪的說法，再加上這次突然出現(xiàn)的和她一模一樣的刺客……其實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想這些而已。

    “沒錯。既然有了今天這事，你也該聯(lián)想到其它的了。”梁秋低沉道，“不僅是理論上‘第三代’的實驗品，而且…你記憶可能還沒恢復(fù)，今天我就直接告訴你吧：兩年前你就是傷在了夜鶯手里，而小竹，就是我們在那之后，搜索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的。”

    江樺的手指顫了一下。

    “她身上檢測出你的DNA是真的，但具體的情況我們也一無所知。原本送到你那里就是想著你這個特殊狀態(tài)還能當(dāng)個遮掩，結(jié)果…唉，這事怪我，沒考慮周全，決定太草率了，得跟你說聲對不住，但現(xiàn)在你必須得考慮清楚了。”

    在這之后是一段壓抑至極的沉默，就如山雨欲來，令人幾乎喘不過氣。

    果然，在許久的安靜之后，電話那頭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緩緩道。

    “江樺，把小竹送走吧。”

    江樺站在角落中一動不動。這時窗外濃厚的烏云流過慘白的彎月，不留縫隙的黑暗鋪天蓋地籠罩世界。

    鐘表的滴答聲孤獨地響了好一陣，他才低低地問道：“送去哪里？”

    “狼巢在境外的實驗基地，夜鶯之后做原獸實驗的專家都集中在那。當(dāng)然，是有批準(zhǔn)的。”梁秋說，“以防萬一，先讓她坐車出天子城，然后再換飛機過去。一路上都會有專人便衣隨身保護，安全性上來說是最優(yōu)選擇。”

    江樺又是一陣無言，到現(xiàn)在他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要在肚里百轉(zhuǎn)千回一番。他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出口的話卻是：“再讓我考慮一下吧。”

    “可以，但我勸你一句，要下決心就趁早。無論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小竹。”

    電話掛斷，電音久久回響。

    厚重的烏云流走了，星星點點的月光撒落。江樺默默地看了許久，轉(zhuǎn)過身去再次走進了小竹的房間里。小小的女孩躺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精致的面容上一片平和，如往常一般。

    他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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