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車從城市的各個角落開上大道,匯集在武裝部門的停車場前,不過十幾分鐘后車內都已不見半個人影。
被他們圍攏著的辦公樓在幾天之前剛剛完成粉刷,此時嶄新的漆料在陽光下閃閃反光。片片光影撒落在大院的草地上,新抽的樹枝倚在窗邊,枝丫上新開的嫩葉微微顫動,像是也在跟隨一窗之隔的人們一同鼓著掌。
今天是又一次獵人召開的日子。幾個月過去,天子城在來自各方的物資和人力援助下已經基本恢復了聲息。獸災的大部分痕跡都已被清理干凈,大街上重又聚集起了來來往往的人群,只是痕跡抹平了,某些記憶卻還留在腦中。
“那么,接下來有請新任的獵人代表匯報!”
會議室內的掌聲低了下來,長桌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最邊上站起來的那個年輕的身影。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長款,打著領帶,領口別著咆哮大狼的紋章,論外表也確實稱得上氣派,配得上如今的身份。
“王慶隊長,你這邊請。”發言人往旁邊靠了靠,以尊敬的動作給他讓出了位置。王慶朝他點了點頭,自然地站上了話筒位,攤開預先準備好的稿紙,向著臺下眾多的眼睛娓娓道來。
“感謝諸位的努力與支持。從今天起,原屬狼巢各部名下、及新加入部門的獵人全部廢棄原有編制,以統一的公司名義行動。在此之后,我將作為第一任話事人出席各類會議,屆時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他的匯報很是全面,從開場的寒暄到現今的人員情況再到未來發展無一死角,聽得臺下的老油條們也不禁頻頻點頭。
不僅是對這番話的認可,他們都知道從此以后將會是這個年輕人站在獵人界頂峰的位置上在幾個月前的那場大戰過后,諸多獵人組織被打散,不甘解散的殘兵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涌向了王慶手下的部門,有人估計過以他現在手上的力量,恐已超過整個行業的壟斷水平線。盡管那一戰后城內原獸幾乎絕跡,獵人市場大幅縮水,這樣的人員規模仍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
“聽王慶隊長的意思,今后你們還是以獵人任務為主,而會對部門下所有成員一視同仁,以集團形式負責市場任務,是這樣么?”發言人看他念完了最后一張稿子,推了推眼鏡問道。
“正是如此。”王慶點頭,“戰后加入我們的成員占到了全部門人數的一半以上,在未來的分配上我們也會以同樣的標準對待他們。關于資金發放的問題,我們已經向中央遞交了申請,建議將剩余的獵人也納入國家武裝系統之內。若能成功的話,即使未來出現變動也有保障。”
“說的也是。現在殘余的原獸基本都已經被控制在無人區,連邊境線都一直在向內推進,這行當在幾十年內應該不會再出現紅利期了吧。”代表不無誠實地笑了笑,“不過,這樣的話,同樣也就意味著你們不能再涉及禁區的行動那些高等級高報酬的任務,你們是不再考慮了么?”
“是的。即使拋開規則不說,以我們現在的人員戰力,那些已經不在規劃范圍之內,今后還是以穩步發展的路線為主。”
“雖然很贊同,但這可真不像是站在行業之巔的部門所能說出的話啊。”代表笑嘆一聲,“說起來,原本執行那些任務的是原屬你們部門內的核心精英吧?聽你的說法,從此以后三隊分化的格局也會被取消,那種隊伍也就不存在了么?”
王慶頓了頓,垂首沉默了許久才重新抬起頭來,目光卻是越過了眼前坐滿議員的長桌,透過對面的窗戶看向天邊。
“是啊。”他輕聲回答,“從此以后再也沒有白狼了。”
就在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輛銀色的保時捷越過重重的樓影,車后跟著載滿貨物的運輸卡車。兩輛車一前一后在一間不高的樓房邊停下。那是一間新蓋的小商鋪,看上去是剛剛售出,這時候還沒有完成裝修,但最基本的地磚和燈管也已經鋪好,墻壁被刷成溫馨的暖色,畫著天空、云朵和草地的圖畫。
“嚯,瞅著不錯啊。”貨車上的運輸工搖下車窗探出頭來,對著前面同樣走下車的保時捷司機大加贊嘆道,“這是小兄弟你開的店?沒看出來你這么有品,看來以后見著你得叫老板了。”
這話半是真實半是恭維,不過聽到這話的家伙倒沒什么表示,一邊幫著他們從車上卸下貨架,一邊翻了個白眼:“得嘞。我可不是啥老板,要說起來也就是個老板爹。”
“啥?”一群人當場懵逼,“什么爹?”
“按平常說法,掌柜的老婆一般被人叫老板娘,那我這老板的良人就叫老板爹了唄。”司機聳了聳肩,朝身后一撇嘴,“欸,新一批東西到了!”
蹬蹬的腳步聲傳出,年輕的女孩擦著臉上的汗從里屋跑出來,穿著粉色的卡通圍裙,配上那一副平易近人的笑容,還真有點掌柜的意思。
“多謝啦多謝啦!放這里吧,剩下的我們自己來就行。”她從店里端出幾杯水來遞給那些運輸工,隨即轉身便把貨架往里抬。
“喔,這可太客氣了噗!”他們點頭客氣著,水才剛喝進去半口,就見那看著柔柔弱弱的小老板一揚手,左右開弓一手舉起一個貨架就往里走。那貨架都是精鐵制造,即使是他們剛才都是兩人一前一后費了老勁才合力將其裝上車,這畫面落在眼里實在是能稱之為是盛景。
“咋的?羨慕別人家女人了?那就別愣著自己去泡一個回來唄。”被他們注視著的“老板爹”倒是見怪不怪地聳聳肩,去到一邊打開了靠在角落的編織袋。袋子里是新包裝好的各式玩偶和盆栽花草,被這一臉吊兒郎當樣的家伙扛在身上,再對比旁邊徒手抬貨架的女人,情景要多美有多美。
“這是賣玩具盆景的?”幾個人傻不愣登地瞪圓了眼。
“是咯。反正是她的店,想做啥就任著去做唄。賺了她養我,虧了我養她。”他說著,將貨物挨個擺上店內,“要真有興趣的話,以后多來照顧照顧生意就得了。不過現在,還是先專心把眼下的活干完吧。”
“哦哦哦。”幾人點頭如雞啄米,這才想起來還有最后一件東西沒來得及卸下車。他們于是站起身來,一同從車上抬下橫放在那的木牌那是一塊門匾,同樣是暖色溫馨的裝飾風格,中央用花體字寫著名字:“燕子和樓的店”。
“辛苦你們了。”女孩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將那塊牌匾掛上房梁,甜甜地微笑著,朝他們微鞠一躬,“還有,謝謝光臨!”
說這話時當頭的天空劃過白色的氣道,又一架國際航班從機場出發了。沿著氣道直追向源頭,正是天子城郊區的城際機場,大廳里人們有序地候機,跑道上的客機平穩起落。
檢修員擰緊最后的螺絲合上艙蓋,從爬梯上跳下身,邊收起工具箱邊轉頭向后:“這樣一來,所有的工序就都完成,隨時可以啟動了。”
“麻煩你們了。”站在他背后穿著飛行服的機師禮貌地點了點頭,用行云流水的動作翻上機身坐入駕駛艙,嫻熟地擺弄起操作臺上的按鈕。銀灰色的機身在他腳下顫動起來,發出野獸般低沉的吼聲。
“這就要走了么?”與他相熟的檢修師看著他帶上飛行帽,終于忍不住開口道,“聽他們說,這一次你接到的是調崗任務,主要活動的區域都是華國的周邊還有海外,沒個十幾年都下不來這樣的話,是暫時回不來了吧?”
“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不回來了吧。”機師點了點頭,“沒什么,調崗也是我自己主動申請的,之后這些情況我也有數,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妥了,剩下的就是四海為家了。”
“而且,”他想了想,又接著道,“我也還想飛得更遠點,繞著全世界走一圈,好好地去見識一下看看那些草原、沙漠、雪山和海峽之類的。干了這么多年,一直都限在城市周邊,這些反倒一直沒機會。”
“好吧,那我們也不好說什么了。”檢修師思考了一下,“前兩天跟你同隊的那個指揮好像也是國際航班剛飛走,據說是去海外當特聘專家授課,簽的也是長期的合同你們的人選擇還真是步調統一。”
“畢竟這世界上的原獸還沒死光啊,需要做的還多著呢。”機師頓了頓,“以后,也都談不上什么隊了,都是各自的選擇。”
“是這樣啊那出國應該也還有別的任務吧?不是說那什么母上的病毒至今還沒p,估計全世界也都在匯集相關的人員吧。”
“大概吧。希望還有p它的一天。”
話題到此被聊死,檢修師一時語塞,不知從何接起,最后也只是閉上了嘴,默默地退開幾步去,看著他發動了引擎,機翼后噴出氣流,整架飛機緩緩推行,奔向直延天邊的跑道。
“再見了,狼耳。”他最后抬起頭,望著機身拔起直沖上天,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平和的風吹過臉邊,銀色的光點在空中越變越終是隱沒消失在流云間。陽光為蒼穹鍍上金芒,整片大地被籠罩在一望無際的碧空下。今天的天子城依舊如往日般生機勃勃,從空中俯瞰,車水馬龍如萬千溪流涌入城市的大街小巷,重重喧囂在艷陽照耀下卻顯得那么寧靜。
而在蒼穹的盡頭,水天一色的天涯海角,該有的寧靜在今天反而被打破了。
“誒呀!這就是海呀!”
小小的女孩歡叫著張開手臂,一點不掩飾心情地大步跨出,迎著撲面而來的風直奔而去,軟軟的黑發帶著衣襟像是飄帶那樣在背后飛舞。與她面容相似的女孩跟在身后,露出的笑容卻顯得有些謹慎,兩只手緊緊地抓著身邊的小黃鴨救生圈,輕輕地叫著前方的女孩,踩著她的腳印跟在身后。
在她們前方,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是如同寶石般蒼藍深邃的大海。今天又是一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當頭的太陽撒落在水面上粼粼發光,白色的海浪從光的旋渦中冒出,一地追逐上岸。她們闖入海灘上赤腳跑動的人堆中,撲踏撲踏地踢著濕潤的泥沙、濺著清涼的水花,那股無所芥蒂的瘋勁兒讓許多的游客都為之側目,看著她們卻都自然地嘴角上挑。
“啊呀!你們兩個別亂跑,待會有的是給你們玩的!”
衣著清涼的女人追在后面,戴著大墨鏡,扶著頭上的遮陽草帽無奈地沖她們叫著。話是這么說,但她臉上揚著的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興奮。她同樣面朝著大海而去,呼吸著咸腥卻怡人的空氣,海風吹起腿邊布料柔軟的白裙,如當頭的海鳥飛過般輕盈。
“真不錯啊,一家人來這里玩。”海灘的入口處,檢票員挨個給手上的四張門票蓋好章,瞥著那場景微笑道,“這個時節氣溫正好,人也不多,玩起來最盡興。難得你們能一起騰出時間過來,一家人聚一聚不容易啊。”
江樺側著臉,目光隨著前方三人的背影向前而去。如工作人員所說,此時只是春末夏初,還沒到海濱的旅游旺季,不多的游客顯得舒適而慵懶,大多都搬個椅子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只有孩子和帶孩子的家長精力無限地沿著海岸走著,嘰嘰喳喳地玩水堆沙堡。
而此時那三個女人同樣也處在這活力的圖畫之內,江一弦激動地在沒過膝蓋的海水里轉著,玩鬧性質地捧一波水灑向媽媽和妹妹,江一竹驚叫著捂臉向后,安年卻一點不服輸地左躲右閃,以更大的水花回應女兒,潑得江一弦渾身濕透,像是比她們玩得更要夸張。
這樣的場景還真是久違了。一家人像這樣在一起果真是太過來之不易。
“說起來,看你們是天子城過來的?”檢票員拿起他的身份證,落到簽發地的時候眼色一變,“那里前幾個月不是剛有過原獸大災么?聽報道說,交戰的時候出現了人和原獸混合的怪物,還有人背后黑手這就已經沒事了么?”
江樺頓了頓,從她手里拿回了身份證和門票:“傳聞只是傳聞,不用當真。”
“哦,這樣么。”檢票員嘆了一聲,“確實,大伙兒都盯著玄之又玄的東西,最后還不是得活在當下。就算真存在那些有的沒的,日子也是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是啊。”江樺點了點頭,“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他轉身通過入口,腳踏過沙堆傳來溫暖和柔軟的觸感。嬉戲的孩童和自得其樂的人們從身邊穿過,沒有絲毫多余的神情。或許在今天過后他們就又要回歸平淡,投身在那些并不快樂的凡塵當中,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在他們臉上看到的只有純粹的陽光。
當頭的太陽已經偏西,許多游客都已經收拾東西走了,原本就不甚喧囂的海灘拋卻了人影,顯得更加平和而安寧。他站在空曠而靜謐的沙灘上,白色的海鳥在頭頂的天空盤旋,海風呼呼地掠過身邊,風中送來最熟悉的嬉笑聲。
“啊呀!太慢了!你怎么才來?”踏在水中的女人回過頭,狀似嗔怪地朝他叫道,“還愣著干什么?就缺你啦!”
她說話的時候高高的舉起手,手里白色的小塊在眼光下閃著光。那是還滴著水的貝殼,大概是剛剛才從沙灘中出土。兩個孩子被那動作吸引,也都一并從浪花間站起身來,揮著滿是水光的雙臂,朝他叫著。
“爸爸,快來呀”
當頭的鳥影飛入云端,帶走最后清脆的啼叫。碧空下只留得清脆的聲音在潮鳴間久久回蕩,聽在耳中讓人無法克制笑起來的沖動。舉目望去,頂頭的流云正聚集到水天相接的地平線,被陽光勾勒,如同煙花般在視野的盡頭綻放。
他邁開腳步,朝陽光絢爛的天邊走去。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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