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的兵馬并不是同一時間到來,兵力多寡也很不同,有的上千,有的幾百,還有的縣只能出動幾十人,一一驗證下來,工作量巨大。
最讓鄞縣縣令頭疼的,還是各軍營地的安置問題。這些兵馬雖然都是出自江南,但因地形問題,方言拗口不說,互相之間還聽不懂,溝通起一米十分困難。所謂十里不同音,方圓幾百里地,方言竟然有幾十種之多。
各地習俗也多有不同,單是溝通各軍這一項,便讓鄞縣一眾官吏累得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劈開,分成兩半用。
就在官吏們焦頭爛額的時候,一隊來自湖州府烏程縣的百人隊伍順利地憑借一應信物登記進了城,他們非常服從鄞縣官員的安排,在沒有引起任何人加以注意的情況下,走進劃分給他們的營地。
這隊湖州兵馬,是東廠的“肅敵部隊”,也就是朱久炎多年以前養大的那些孤兒,隊伍首領便是曾經的錦衣衛第一高手潘振。
這隊人馬從小經歷最全面的訓練,個個武藝高強,精通各種技能,且經驗豐富,尤其擅長偽裝、偷襲、暗殺,針對不同的環境,他們有不同的應對手段。
就在安置營地的時候,就有人通過說話的技巧,將引導安排營地的官吏給捧得眉開眼笑,最后他們被安排到了最理想的位置靠近縣衙的兵營。
他們有條不紊地做得各種準備,檢查器械、擦拭兵刃,他們并不急于奪城,而正大光明地在呆軍營里,等待信號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時辰,慈溪縣的示警烽火已經傳遞了過來,立刻被寧波城頭的巡邏士兵發現。
城頭頓時緊張起來,“鐺鐺鐺”,警鐘敲個不停,刺耳的響動傳遍全城。
梅殷披上盔甲,快步走出府衙,厲聲喝問道:“何事預警?”
一名斥候飛奔而來,單膝跪下稟報:“啟稟大人,慈溪城那邊燃起三柱烽火,慈溪城外發現大股敵軍!”
梅殷吃了一驚,連忙馭馬趕至北城墻上,他極目向北方望去,只見十幾里外隱約可見三柱火光,這應該是百里外慈溪縣發出的警報,后面的幾座堡寨都跟著點燃了烽火。
梅殷心中驚訝,湘軍不是在定海城登陸嗎?而且他已經派出了樊士信去奪回定海,在大軍壓境的時候,還敢分兵進攻北邊的慈溪小城?
這時,金幼孜也出現在城墻上,他凝視北方,思考片刻道:“大人,很明顯,慈溪出現敵軍,湘逆兵馬應該是乘船走水路過去的,可能是奔著寧波來的!大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有所應對!下官建議立刻派人去姚江要地埋伏”
“金吏目,慈溪除了富庶之外,并不是什么戰略要地,敵軍情報不明,我軍若是派兵前往,會不會被叛軍牽著鼻子走,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文武固然殊途,但文人也是互相輕視的。金幼孜先前的那番精彩表現,雖一鳴驚人,但也因此遭人記恨。反對金幼孜的,便是江浙左參政鄭賜,“吏目”兩個字他咬得很重,提醒金幼孜注意自己的身份。
金幼孜沒有給出什么建設性意見,而鄭賜的話卻有一番道理,有著謹慎防守心思的梅殷雖然很欣賞金幼孜,但此刻也覺得金幼孜年輕,有些紙上談兵的味道。
“鄭大人說得不錯,不能給人牽著鼻子走。”梅殷說罷,命令身后的親兵隊長梅康道:“派幾隊精干斥候去探查一下詳細情況,有消息隨時來報!”
“遵命!”
梅康立刻安排三隊斥候出城打探。鄭賜似笑非笑地瞥了金幼孜一眼,跟著梅殷繼續巡視各處去了。
金幼孜臉色陰沉似水,同僚的無端嫉恨讓他連說下去的機會都沒有,只可惜梅大人位置太高,看不見下面的這等齷齪事。
這時,江浙右參政蹇義緩緩踱到金幼孜的身邊,低聲道:“本官倒是認為幼孜你說的不錯。我們應該馬上派人在姚江旁埋伏,待敵軍靠近,立刻用火器或火油將他們一網打盡,可惜,梅大人太謹慎了”
金幼孜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蹇義的背影一眼,看來這是鄭賜的敵對派
唉,朝堂當中派系林立,大敵當前還在內斗,還在謀算著自己的利益,又有幾人真正在為朝廷的存亡著想?
金幼孜心灰意懶地在城中無所事事地閑逛起來,一直逛到夜間,一名書吏才馭馬奔過來道:“金吏目,梅大人有請!”
金幼孜本不想去,但想起梅殷也算是個沒什么私心的人,也就隨書吏上馬,二人一騎向府衙走去。
大堂之中燈火通明,梅殷與一眾將官正在地圖前思考,金幼孜上前一禮道:“下官見過大人!”
“幼孜,快來幫本官參詳參詳!”
梅殷走了出來,攜著金幼孜的手說道:“慈溪那邊已傳回了確切的消息。一支上百艘戰船的船隊正向寧波這邊駛來,此刻離我們只有五十里之遙了!幼孜,你可有退敵之策?”
金幼孜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船隊的速度,思考過后搖頭道:“此刻主動出擊,恐會遭遇埋伏短時間內”
金幼孜正在沉吟,鄭賜逮著機會,打斷他說道:“金幼孜,剛才建議出兵的是你,現在大人讓你想個退敵之策,你又這副模樣,我看你,就是想沽名釣譽!”
鄭賜看也不看金幼孜,轉頭對梅殷拱手道:“大人,我看他只會統計統計數字,根本就不懂兵法之道。下官認為,鄞縣正在整編各地駐軍,萬萬不可放敵軍船隊過來,現在,是動用陛下御賜神物的時候了!”
“唔。”
鄭賜的話每一句都說進了梅殷的心坎里,尤其是最后那句“陛下的御賜神物”,更是讓他眼睛一亮。
自己怎么就忘了出京之時陛下特意賜下來的水戰利器“萬人敵”呢?
聽說,這種燃燒性火器還是郭英的兒子郭鏞,為了讓朝廷寬恕郭家的戰敗之罪而進獻上去的。
梅殷曾經試驗過一次,這萬人敵,引爆之后會四面噴射火焰,并不斷旋轉,燒灼敵軍,最難得的是這種火焰是用提純火油為燃料,水難澆滅,可謂真正的水戰利器。
一想到“萬人敵”的威力,梅殷心中就有了底,只見他轉身對梅康下令道:“你持我將令,速率五千士兵,攜帶萬人敵前往姚江埋伏,伺機燒毀敵船,不得有誤!”
“諾!”
金幼孜再次嘆息了一聲,人微言輕,連話都說不完全的待遇他再次體會到了,慈溪城距離寧波只有百里,時間過了這么久,按照湘軍的戰船速度應該快到寧波了,難道那些縱橫海上的湘軍戰船比官軍還慢嗎?
這一點,金幼孜是不信的。戰機已失,此刻才派兵出去,恐怕兇多吉少
金幼孜抬頭看了看堂內再度忙成一團、眼光都沒瞟向自己的諸位大人,心里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姚江在寧波城一帶稍稍收窄,寬度僅夠大船調頭,江水兩岸,是黑漆漆的一望無際的平原。
沉沉夜色中,一支龐大的船隊正沿著姚江向寧波的方向快速行駛,船隊延綿數里,燈火光映,蔚為壯觀。
旗艦之上,楊士奇手把船舷,目光炯炯,一眨一眨地注視著姚水兩岸。
“士奇,別那么緊張,你的視力可不如我的金子、銀子,它們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朱久炎在一旁淡淡笑道。
楊士奇搖了搖頭,自嘲地說道,“讓殿下見笑了。看地圖制定計劃是一會事,親身經歷是另外一會兒事,微臣是一介文人,經歷的戰斗場面不多,左右又這么黑,實在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楊大人怎么能肯定敵軍會在此地埋伏我軍?”何耀祖難得的沒有嘲諷,反而出言詢問楊士奇,替他分起了心。
“何將軍是不是認為,我軍以船隊為誘餌的計策太過淺顯?”
何耀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主要還是靠殿下的情報。楊某看了梅殷大量資料,發現這人凡事都求謹慎,但在關乎朝廷、關乎大局安危的事情上,他是絕對會重視的,這就使得他會盲目地做出判斷和決定。
這次計劃雖然淺顯,但都是按照梅殷的性格量身制定的,這么多年來他一直都是如此,我相信這一次他也不會例外。”
說起自己精心制定的計劃,楊士奇馬上就不緊張了,話語間充滿了自信。
何耀祖默默點頭,他這才明白楊士奇的厲害,還是他看問題太淺顯了一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真正厲害的計謀,不需要多么高明,只需算準敵人的思維方式,有的放矢,楊士奇正是做到了這一點。
“希望金幼孜不會成為此戰的變數。”相比楊士奇的自信,何耀祖還是對名聲在外的金幼孜比較關注。
朱久炎淡然一笑:“正如士奇先前所說,梅殷出身高貴,他身邊定然有一大幫文臣武將輔佐,以金幼孜的資歷,即便有什么建設性的建議,也會瞬間被這些人的口水淹沒。而且我還敢斷言,金幼孜表現得越好,越會遭人嫉恨,要是江浙兵敗,估計他還難逃罪責。”
“這是為何?”楊士奇雖然聰慧,但對于官場里的一些齷齪事卻是不甚了了。
“士奇你別忘了,徐輝祖和梅殷在建文朝廷里威望雖高,但李景隆和黃子澄他們的聲勢卻是更足,江浙布政使司里會沒有他們的人嗎?位卑者擔責,官場鐵律。”
“殿下說得沒錯。”楊士奇一點就透,他補充道“到時梅殷甚至還不會出手相救,他這樣的名士將自己的名望看得甚重,到時只怕會默認讓金幼孜背鍋。”
眼前這兩個神仙的分析讓何耀祖都聽蒙了,心里暗暗為自己這個級別的人默哀。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響起了兩聲鷹鳴,接著金子、銀子的身影出現在朱久炎的上空,盤旋示警,等朱久炎舉起右手表示明白之后,才猛地一個轉身,朝著西方掠空而去。
在姚江西岸的平原里,五千官軍正在梅康的帶領下極速行軍,百余顆“萬人敵”與千余桶提純火油就裝在輛運糧車上,他們準備將這些東西運送到前方的江水拐彎處,給湘軍船隊來個火燒姚江一鍋端。
“加快速度!”
梅康騎在馬上,不斷地催促士兵加快速度趕往預定地點,看著天色,他十分焦急,再不抓緊時間,恐怕就真的來不及了!
離預訂地點只有一刻鐘的時間了,現在是爭分奪秒的時刻,希望上天保佑。
但晚上可能就是老天爺的休息時間,就在他們即將抵達埋伏地點的時候,一名百戶忽然指著北方的天空大喊道:“將軍快看!天上有東西!”
梅康盯著北邊的天空,不僅是他,所有士兵都看見了,一銀一金兩道身影飛快地劃過夜空,然后刺耳的鷹唳聲響起。
每個人的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士兵們紛紛停下腳步,拿起武器對準天空,他們極度不安,卻又不知所措。
梅康心中一緊,他自然知道這兩頭猛禽深夜飛過此處不太尋常,這難道就是叛王世子所養的那對扁毛畜牲?
四野寂寂,只有風聲,他們想偷襲,所以人銜草,馬銜枚,都沒有點火,憑借月光,最多只能看到數十步遠的距離
每個人驚慌地都站在原處,豎著耳朵聆聽著周圍的動靜。
很快,他們聽到了不同尋常的響動聲
是劃水聲!從上游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轉眼已似怒濤滾滾而來。
擊水之聲愈烈,竟似有百舸千流正在浩浩蕩蕩地高速沖了過來。
黑暗中出現了黑色的影像,下一刻,影像越加龐大,儼然一堵黑色的巨墻在不斷向前推進。
突然之間,一艘福船沖破黑暗,清楚地撞入了梅康的眼簾。
梅康的心一下子頂到了嗓子眼,剎那間,他竟如同窒息一般,整張臉涌上了前所未有的驚駭。
“湘軍湘軍水軍!怎么可能這么快!”
驚疑剛剛涌上腦海里,更多的福船、廣船和馬船,已如出水的蛟龍一般,疾馳如風,向著他們的方向殺奔而來。
船頭上,那些全副武裝的湘軍士兵,正睜著斗大的雙眼,彎弓握箭,如見獵物一般死死瞄準著這邊。
叛軍已至!
讓梅康感到絕望的是,有些大船上面居然還有整齊的騎兵方陣列隊!
船勢飛快,當梅康剛剛看得清楚之時,船上的騎兵已經來到了岸邊。
“這船居然能運騎兵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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