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陪晟曜在屋里養(yǎng)傷，瑣事頗多。他在親近的人面前，那股子天潢貴胄的講究和挑剔向來不加掩飾，偶爾還有些讓人無語的孩子氣。每逢吃藥就顧左右而言他的推三阻四，又經(jīng)常躺不住要起床走動(dòng)。

    我無奈之下，便拿了些書在屋里，一頁一頁的讀給他解悶兒，或者幫他念錄事冊子聽。一天下來，竟是過得快的很。

    現(xiàn)下他移去了大書房，我有種陡然閑下來的感覺。

    怔怔的發(fā)了會子呆，喚上如意、翠濃陪我去找紈素說說話。

    剛出了多福軒的院門，外面的暑氣熱浪一陣陣只往人身上撲。

    如意問道：“婢子叫人抬了春凳來？四面透風(fēng)，又可以遮擋下太陽，婆子們也走的快些。”

    我擺擺手：“這么些日子，先是我自己養(yǎng)傷，后來是陪王爺養(yǎng)傷，一直待在屋里。正要出來在大太陽底下走走，疏散疏散。”拿團(tuán)扇半遮著明晃晃的太陽，往前看了看，我笑道：“放心吧，熱不著我！”

    如意便笑道：“那請昭訓(xùn)走這條道兒。從這個(gè)園子穿過去，再往西邊兒就有廊子連著棲霞閣了，園子里花樹蔭涼也不少。”

    我點(diǎn)頭笑道：“還是你熟悉王府。”跟著如意的指引，左拐進(jìn)了棲霞閣東邊的園子里。

    不疾不徐的走了一段路，如意回頭看了看，見只翠濃跟著我們兩人，其余幾個(gè)小丫頭落后有三、四步，便上前半步，輕聲道：“退思堂的朱氏，不知昭訓(xùn)是什么打算？”

    我抬起眼皮，示意她繼續(xù)說。

    “她娘家獲罪、本人被囚，都是因?yàn)槟鞘状涸~。”

    我神色極淡，略笑一笑：“是因?yàn)槟鞘状涸~，也是因?yàn)槿盍兼放c我在春詞里指了錯(cuò)處出來。”

    如意頷首道：“正是因?yàn)檫@個(gè)，婢子這些日子琢磨著，朱氏只怕把昭訓(xùn)早就恨上了。說句不夸張的話，是已經(jīng)恨透了。既這樣，為保萬無一失，昭訓(xùn)看，這一塊兒的野草要不要去了根，也免得到了春日里，又綿延一片。”說著，拿穿著丁香色繡鞋的腳，踢了踢身側(cè)柳樹下說不清名字的幾株青草。

    我扭頭瞟了如意一眼。

    她素來雖然羞澀少言語，到底是心思細(xì)密，深宅中待久了見得多，也知道為我盤算這些事情了。

    伸手輕輕撥開垂落在面前的兩根柳枝條兒，腳步絲毫不停。

    腦中努力要想起朱盈娘的樣子，竟有些模糊了，朱郎將當(dāng)初猙獰的面容倒依舊清晰無比。

    自春詞的事情出了后，威帝猜忌柳相，找由頭下旨削了她父親朱承的官職，連散官也不是了，直接革職為民。得知這消息時(shí)，我心中十分快意。

    雖然朱盈娘是他女兒，可她本人從前與顧家獲罪并無交集，如今便罪不至死。

    我拿定主意，便清晰的說了一句：“既然只是野草，只要不過分泛濫，就隨它長罷。”

    如意微微愣住，須臾之間就反應(yīng)過來，躬身笑道：“昭訓(xùn)說的是。”

    我清淺一笑。

    一路穿花拂柳，沿著園子西側(cè)的花徑往棲霞閣的方向去。

    眼看要出園子了，前方左側(cè)的紫藤花架下忽然轉(zhuǎn)出個(gè)女子來。

    那女子穿著鵝黃衫兒，白色紗裙。懷中抱著一物，娉娉婷婷的，行至花木掩映中的一個(gè)小亭子旁停了下來，略提了裙角，身姿曼妙的拾級而上進(jìn)了亭子，儀態(tài)纖纖的倚著美人靠坐下了。

    遠(yuǎn)遠(yuǎn)兒瞧著，那背影竟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有些疑惑的慢慢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才看清那女子懷中抱著的是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安靜的伏在她膝上，見有人靠近，警覺的仰起頭，沖亭子外面“喵嗚”叫了起來。

    那女子扭過頭來。

    管惠英！

    我十分驚訝。

    數(shù)月不見，她瘦了許多。

    可這并不是她身上變化最大、最引人注意的地方。

    她見了我，先伸手將貓兒送在地上，迎著我端正一福，口中道：“惠英見過昭訓(xùn)。”

    說完盈盈立在一旁，眉尖微蹙，卻是嘴角含笑的神情。顯得楚楚動(dòng)人，與她素日的活絡(luò)性子和舉止形容大相徑庭。

    若是以往，她已經(jīng)從亭子里奔出來，沖著我說的熱鬧了。

    我含笑言道：“惠夫人安好。”

    此時(shí)那貓兒躍下亭子，跑來我腳邊蹭著我的裙角。

    我俯下身子將它抱了起來，輕輕在它頸項(xiàng)處摸了幾下，那貓兒舒服的瞇起眼睛。

    我不由展眉笑了。

    一旁的如意這時(shí)笑道：“這貓兒跟雪奴兒真像！”

    笑意凝在了我的嘴角。

    我知道管惠英讓我感覺違和的地方了：她在仿著我的一舉一動(dòng)么！連習(xí)慣性蹙著眉尖的表情也學(xué)得一般無二。

    還有這只貓兒！

    我抬眼看著管惠英。

    她一直覷著我的神情，此時(shí)見我有些不悅，便含笑恭敬的道：“春日里，雪奴兒到過我院子里，真是招人疼的小東西。惠英便也養(yǎng)了一只，好打發(fā)些無聊時(shí)光。”

    我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沒有說話。

    我不確定管惠英為了什么要效仿我的形容舉止，可不管是什么原因，沒有人愿意被人肖似——她又不是我一個(gè)族里的姐妹。何況她為人薄情、勢利，又心思重，人品脾性素來讓我不喜。

    就好像畫了一幅畫兒，卻被畫技低劣的人仿制了贗品，還借此到處兜售一般，讓人厭煩。

    管惠英終于沉不住氣，笑道：“昭訓(xùn)是往紈素夫人那里去吧，惠英就不耽誤姐姐了。”

    我將貓兒遞給她，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惠夫人若是無聊，可以多讀讀《莊子》，修身養(yǎng)性不說，里面還有些解悶的笑話。尤其《莊子·天運(yùn)》可定要細(xì)細(xì)研讀。”

    說完意態(tài)閑閑的帶著如意一行出了園子。

    “《莊子·天運(yùn)》么，我曉得了，是不是‘西施病心而顰其里，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顰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jiān)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顰美，而不知顰之所以美。’這一段啊？”

    棲霞閣里，紈素聽我說了適才在園子里路遇管惠英的事情，抿嘴笑得厲害。“你啊你，就直說她東施效顰不就完了，非要繞這么大個(gè)圈子！那管惠英可不一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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