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真的不用我留下？”常繡關切的問道。

    姬雅已經回到自己原來的居所，可以看得出這里被新近打掃過。不然就連周帝都處在唯唯諾諾只求自保的王宮，誰又會關心一個異族舞姬出身的妃嬪故居。

    姬雅遣散了周帝姬準派來服侍的奴婢，只留下了兩個女衛聽用。常繡見姬雅夜宿王宮有些不放心，提出想要在此陪伴。

    不過姬雅卻沒有這個意思。如今進了京城，有很多事情要做，阮玉和吳延搭檔，一文一武相互合作，不光是整理京城自己所占的利益，還有與楚軍一方的交涉，而蘇順也暗中聯絡了互助會協助。大將淳于無忌則是統領大軍，謹防有什么意外發生。蒙蒙達是異族身份不方便參政，就去主持王室藏書的抄錄工作，一頭扎進了書山書海快樂的不行。

    常繡被安排保衛王宮，要不是姬雅留宿，她應該在自己的崗位上。畢竟姬雅母親的故居相較整個宮殿比較偏僻，常繡留下的話，手下人有事找她會費點功夫，所以姬雅也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了常繡的工作。

    姬雅笑道：“不用了常繡姐，你有那么多事務纏身，不用分神照顧我，我可是在這個宮殿生活了十幾年，熟悉得不得了。”

    常繡還是不放心：“可是如今的王宮早已不比當初，許多宮廷老人都被清洗，剩下的人難說其中有沒有哪路勢力派來的奸細，況且楚軍如今也在京城，我實在是不放心。”照常繡的意思其實姬雅最好是在外面一直和自己的軍隊在一起。

    姬雅卻還是不以為意：“常繡姐，你覺得目前在京城能傷到我的人還有多少？況且我也不會是獨自待在這里，至少燕子會陪著我啊。”

    這時一直掩藏身形的漆雕燕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是。”

    其實剛才覲見之時，漆雕燕已經隱身于周圍，生怕出現什么對姬雅不利的事情。若是在以前別說漆雕燕了。就是漆雕翎也不敢就這么潛入王宮，畢竟王宮之中也有著實力不俗的王室供奉。但自從地方諸侯進京，王權旁落，這些供奉不是離開便是被清除了。

    如今的宮廷經過了幾輪清洗，所有護衛、內侍、仆役、奴婢比起姬雅離開時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莫說漆雕家族的精英，就是江湖上有些名氣的飛賊，現在進出王宮也不是什么難事。

    見姬雅堅持，又有漆雕燕暗中護衛，常繡也只能答應先行離開了。

    姬雅看著熟悉的居所不禁留下了清淚，就是在這里自己和母親住了十余年，盡管不是什么值得回憶的童年，但是回想起母親的盡心呵護依舊是讓她心中一暖。其實現在王宮空出來的大殿很多，她若是想要，只需說上一聲，周帝姬準保證給她準備最好、最豪華的宮殿。但周帝姬準也明白，姬雅不是普通諸侯，不會為了一些僭越王權的行為而感到滿足，她是大周的公主，自己的王妹，唯有情感才能與其攀上關系。

    本來已經準備休息的姬雅忽然聽到外面女衛來報，有幾位殿下要見她。姬雅十分疑惑還是叫女衛帶他們進來。沒想到來的卻是五六個小孩子，最大的應該也不超過六歲。

    仔細一問才知道這些是姬雅最小的幾個弟弟妹妹，按理說也是王子和公主。盡管姬雅母女在王宮的時候被不少妃嬪排擠與欺壓，但是離開王宮這么多年，這些年幼的弟弟妹妹，除了兩個當初尚在襁褓之中自己知道，剩下的應該是這些年新添的。姬雅對他們倒是沒有什么惡感，只是奇怪為什么這么晚了他們會找上門。

    不過終究是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姬雅還是準備好好招待他們，因為以前行走江湖風餐露宿，所以姬雅有時候會帶一些食物在身邊應急，這次幾個孩子來的突然，姬雅只能解開符咒放出早已準備的一些糕點和奶茶。

    沒想到幾個小王子和小公主眼睛都看直了，不等姬雅詢問他們的來意，立刻狼吞虎咽起來。姬雅只能勸道：“慢點吃，別噎著。”同時也奇怪怎么這些孩子看見普通的民間糕點也能吃的這么香。

    幾個孩子吃飽喝足，幾乎忘了來此的目的，有個年紀較小的女孩還問到：“王姐，我以后還可以來嗎？”

    姬雅一愣隨即說道：“可以啊。”

    小女孩和其他孩子都很高興，一開始他們被各自的母親要求過來，其實根本一無所知。只是過來問好，認識一個從未見過的王姐。甚至還被特別提點，這位姐姐是金色的頭發。但是見了她什么也不許說、不許問。

    本來幾個孩子還有些好奇，差一點就要把金發的話題說出口，但最后還是被奶茶和糕點所吸引，一頓胡吃海塞之后就被送走了。

    姬雅沒有去問這些弟弟妹妹，他們知道多少還不好說，也許還被人先準備好了謊話的腹稿，問了也沒什么意義。不過姬雅知道，去問漆雕燕一定沒問題。

    “燕子！”姬雅叫到，漆雕燕隨即現身。就在剛才這些孩子上門的時候，她就已經安排眼線出去調查了。

    姬雅問道：“你覺得這是什么情況？”

    漆雕燕說道：“我覺得……應該是一種試探。”隨即她報了幾個名字，這些姬雅都知道，是這些孩子的母親們，也是自己父王的妃嬪。而其中不乏曾清欺辱過自己母女之人。

    姬雅點頭說道：“看來今晚的事，王兄也是默許了。”

    周帝姬準愿意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討好姬雅，而王宮的這些人也有了這方面的心思。畢竟和那些外面諸侯相比，姬雅到底是王室成員，還是個女性。說不定真的救他們脫離苦海。可是因為一些過去的原因，姬雅對往事是不是還有芥蒂？是不是痛恨著某些人？這些大家都不清楚，所以才叫一些與姬雅沒有瓜葛的幼童，先去看看姬雅的態度。

    本來還置身于對母親的感懷中，一想到這些人的小手段，姬雅頓時覺得索然無味，隨口問道：“這些孩子平時吃不飽嗎？只是一點糕點就吃得這么急？”

    漆雕燕回答道：“確實，或許情況更糟。”

    “哦？什么情況？”

    京城本來物資尚算充足，但是蜀軍進城以來全部接手過去，在蜀軍陣容的最高峰有超過三十萬的軍隊盤踞京城，而因為東征的原因，蜀地也幾乎快被榨干，以至于夕澤耀世還救濟的運走了一批，所以屬于王宮的部分就有所克扣。加上后來持續了將近一年的穿云關戰事，京城的儲備已經不是那么豐潤了。

    以上還只是外部因素，內部更有很多原因，因為不放心王宮的安穩，生怕宮內外的忠于王室的勢力有所勾連，尤其是怕趁自己不在的時候發難，夕澤耀世清洗了一大批忠于王室的官員以及宮內人員。并在宮中安排的不少心腹和眼線，再監控之余，這些人少不得為自己謀利，順手牽羊，私藏王宮的寶物什么的就不說了，甚至連這些后宮的口糧也克扣。

    周帝姬準作為名義上的帝君，這些人還不敢造次，可是那些無依無靠的后宮之人便遭了殃，吃不飽是常態，還三天兩頭的丟東西。有時候甚至要她們拿一些家私去換。

    說著這里漆雕燕舉了個例子，有一位妃嬪拿出了一只翠玉金釵，只為了給自己的兩個孩子換口肉吃，結果只換來了一條魚，她本人都舍不得吃，全讓給了孩子。要知道那只王宮的金釵拿出去，就是大周最好的漁村打一年的魚都換不回來。

    姬雅皺起眉頭，想不到王室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了嗎？漆雕燕沉默了一下又說道：“其實這里也有先王妃嬪被迫從賊的！”

    姬雅瞬間一怒，她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其實僭越王權是每個人在心底都會有的欲念，地位高貴之人自然有霸道的方式，比如夕澤耀世就敢稱王。這些小人物沒什么大本事，但是一朝拿捏了權柄，哪怕只是王宮食物的分配，也會自覺高人一等，甚至逼迫原本的王宮宮女以及低階妃嬪，這些人沒有依靠，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

    出了事去找周帝姬準的后果不是討回公道，甚至可能是會以讓王室蒙羞的理由清理掉。何其可悲啊，一個國家的最高帝君，卻連蜀王的仆從都不敢動手，只能解決自己可以管的王室后宮。

    姬雅現在有些理解這群人的渴望了，他們視姬雅為救命稻草，也難怪周帝姬準要封她為鎮國公主，實在是被欺負怕了。

    正說著，外面的女衛又來稟告有人拜訪，剛才那群孩子剛走不久，這又是什么人？

    姬雅出來一看，竟是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孩，女孩吃著手指，好奇的看著姬雅。那婦人姬雅也認識，她姓楊品級也不低，是個妃子。

    這個楊妃以前當著宮人的面欺負過自己母女，小女孩她不知道，楊妃以前流過孩子，難道這是她后生的。

    姬雅還沒說話，楊妃撲通一聲，拉著孩子跪在她面前，回想起往事姬雅的聲音有些發冷：“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公主您還記恨我，我不是來請求原諒的，只是希望你能看在同為姐妹的份上，救救這個孩子吧。”

    “她……是怎么來的？你又為什求我救她？”

    楊妃向姬雅說起了往事，年少的楊妃天生麗質，初入宮廷就受到了寵愛，年少輕狂的她不知收斂，依仗這份寵愛確實得罪了不少人。自從懷孕之后更是囂張跋扈，最后也不知道是誰暗下毒手，孩子沒了自己差點死掉，懷孕時一代新人換舊人，先王的關注早已不再是她，她受此大變更是變得乖戾起來，只是越發不得寵的她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只能欺辱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

    尤其是后來妖妃蘇憐獨享恩寵，她便越發沒有了地位。姬雅走后的幾年，她的年紀也慢慢大了，只能在王宮的角落終老，誰想到三年前讓他和先王再一次偶遇，或許想懷念一下過去的味道，或許單純就是先王當時來了興致，隨便拉著她就開始寵愛。那一次也叫她懷上了這個最小的公主。

    楊妃哭訴道：“我知道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也對不起你們母女，殿下要怎么懲罰我都可以，即使要我的命也行，但是這個孩子已經受了很多苦，幾乎一生下來就是，未來的人生也只能在這宮墻中度過，她才三歲，不應該也不可以的，殿下我求您帶她走，哪怕交給一個平民養也好。”

    其實這個小女孩也確實過得不容易，姬雅肉眼可見的營養不良。三年前出生的時候，她的母親就不被重視，近一年多以來又趕上王室最動蕩的時刻，可以說打有些記憶開始，她就過上了吃不飽穿不難暖的生活。

    漆雕燕偷偷在姬雅耳邊說兩句，姬雅點了點頭，原來為了孩子出賣身體的，其中就包括這個楊妃。曾經多么美麗高傲的人啊，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母親雖然被排擠，但卻沒有遭到過加害，原因很簡單，就是她的異族血統。別說姬雅只是個公主，就算是個王子，以后也不可能有大成就，哪怕她本人再努力也不行。

    本身沒有利益沖突加上姬雅母親不受寵也不惹事，所以母女二人被排擠的圈子之外，實際上后宮妃嬪之間的爭斗也是用命填出來的啊。

    姬雅吸了口氣：“我不能答應你……”

    “殿下……”

    “我只能保證你們母女在今后的一段時間，不會屈辱的活著，你們可以吃飽，僅此而已。”姬雅已經失去從她身上討回公道的想法，她欺辱了自己母女，今天自己當然可以回敬，可是姬雅卻不想去做，并非是心善的想放他們一馬，實在是覺得就算是報復了，也沒感覺能出口氣。反倒會覺得更悲哀。

    對于大象來說，踩幾個螞蟻窩無法泄憤，何況是她這條飛龍呢。

    叫人送走了這對母女，姬雅起身說道：“走吧，今晚我不住這里了。”

    ……

    得知姬雅公主這么晚要走，常繡立刻前來：“殿下您怎么又不住了？”

    姬雅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常繡苦笑道：“難怪，殿下您知道嗎？我們剛接手王宮的時候，那些后宮之人高興地不得了呢。”

    阮玉和常繡上次跟隨柴勝男守衛過王宮，那時候林越獨占京城，不過卻沒有冒犯的想法。后宮之人也不覺得有什么，畢竟大周四百余年的安定能有什么問題？

    這一次夕澤耀世稱王，把所有人都打醒了，原來朝廷早已沒有力量保護自己了，王宮的人說殺就殺，后宮內院說進就進，高高在上的貴婦，那些得勢的仆從想如何擺弄都可以。那時候她們才知道，亂世求存是多么的不容易。

    所以當阮玉和常繡再度出現的時候，她們幾乎喜極而泣。知道了姬雅掌控了部分京城，震驚之余也都想著如何能討這位金發公主的歡心。

    姬雅說道：“我這么離開，也許有人會難為楊妃母女，你幫著照看一下。還有所有王室的供應也增添一些，不用太好，根據一般不錯的家庭為標準，有葷有素讓他們吃飽就行。”她怕有人誤會是楊妃帶女上門才惹她離去，以后楊妃母女會成為被排擠者，所以出言提醒了一下。

    “是。”常繡還以為姬雅是受不了連番打擾才離開的，實則卻不是這般。

    如果自己不曾離開，或許也是如此下場吧。為了斬斷牽連，自己的母親犧牲了生命。為了讓自己有能力自保，大王兄傳給自己功力，而師父林越不僅教會了自己各種本事，甚至還拉關系求來降雨，用來為自己確立地位。有他們保護，自己是何其的幸運……

    姬雅回首望向夜幕下巍峨的宮殿：“這里不是家啊。”

    這里是泥潭、這里是火坑，這里是罪惡的地方，也是個可憐的地方，擁有天下的權貴卻被人肆意玩弄。自己已經被人送了出去，就不用了在回來了，不管是什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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