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欲裂,仿佛被刀劈開,正硬生生的塞些東西進來。
睜開眼睛,光線有些暈眼,入目是一片土崗,叢叢雜雜,臉前站著兩條大漢,于是又閉上眼睛。
有點耳鳴,喜鵲“喳喳”聒噪和身前兩人的話音,悠悠蕩蕩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不是盧員外家什么浪子燕青么?”
呵……《水滸傳》第六十一回《放冷箭燕青救主劫法場石秀跳樓》臺詞,這是雯雯經常對他說的戲語。后來他經常回應說:“你公爹姓燕的……”
四大名著雯雯最愛紅樓,卻也被他胡攪蠻纏著讀了水滸好多遍,因為他也叫燕青,更因為他舍不得讓她讀紅樓。
“雯雯,除了沒有紋身嚇人,什么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真續麻,哪一樣我也不比傳說中的燕青差。要不,你將就將就,讓倆媽把事給咱辦了?”
“要真能遇見一個李師師就好了……”
雯雯不置可否,幽幽吐出的話語恍然就在昨日。
雯雯的病好轉,就不會這樣了,他這樣想著,治病需要用錢,掙錢最多最快的只有投行!
隨后,學歷史的他緊咬牙關,不分晝夜地攻讀那些極厚極晦澀的法律、財務考試用書,一年內瘦了二十斤,整個人似乎被風一吹就會飄走……但也同時拿到CPA、律師資格……這股狠勁,讓負責招聘的畢馬威人力資源經理贊賞不已甚至欽佩有加。
畢馬威兩年,又在眾人頂禮膜拜的目光中過CFA,跳槽至國內頂級投行,很快成為了這家投行最年輕的ED。
“項目基本完了,這兩天我就回國……哥哥我身為幾家財團的聯合項目組副組長,年底肯定會有很大很大一個紅包,拿到就辭職……我們去德國心臟中心、美國克里蘭夫醫院……通過高盛一個朋友,我聯系上了克里蘭夫醫院的埃利斯教授,今天還發郵件來著……哎——你別哭啊…我不是笨,從小到大,我只是習慣了照顧你,沒了你我反而會不知道該怎么活,我這是自私啊……”
電話里一片空白,他暗自嘆了口氣,振了振精神繼續說著:“總算能松口氣了,特拉維夫這邊安排到耶路撒冷看看,我想去哭墻許個愿……你瞧我這張嘴,那叫西墻,希望的西……據說寫個紙條塞到石頭縫里很靈的,說不定我伸手一掏,也能掏出來507張5億刀的支票,然后我們用美刀綁了世界上所有的專家,讓他們專心致志研究你的病,總能看好的……看不好也無所謂,我照顧著你,總能活到七老八十的,不要孩子就是了,咱就做丁克!咱這是為地球減負……兩個媽這么開明,你想什么呢……”
老天,這令人無奈的提摩西綜合癥!
累……另一段記憶陰魂不散的總往他腦海里鉆,習慣性想揉揉眉角,卻發現左手手腕被別人扯著。
“莫不是被你一拳打傻了?這花繡、這張川弩,還有這磊磊儀表,只會是小乙哥!”
好吧。他好像就是這人所言的“小乙哥”,大名府人,自幼父母雙亡,被盧府收留,主人正是河北三絕玉麒麟盧俊義。主人?盡管他們相處像兄弟多過主仆,可在盧俊義內心深處,絕對能心安理得的當他是仆人!有一些條文涌現:《天圣令》——“諸亡失奴婢、雜畜貨物等,于隨近官司申牒案記”,“諸家長在,子孫、第侄等不得輒以奴婢、六畜、田宅及余財物私自質舉及賣田宅”……
賤口?跟田宅、牲口一樣,屬于主人的財產?這尷尬的身份……每一個自由民都是自己的王者……什么亂七八糟的!
這TM到底是怎么了!
他心煩氣躁,左手指才稍彎曲,瞬間又縮了回去。“每逢大事需靜氣”,他再一次暗示自己,長吐心中郁氣,緩緩睜開眼睛。
還是剛才那土崗,有蒼涼的榆樹、椿樹、楝子樹三三兩兩昂然聳立,一條蜿蜒的土路自土崗高處下來,土路兩側,密密匝匝爬滿著落葉的灌木、干枯的蔓藤。有道明顯的痕跡,看得出他是被人從土路上拖到了身后這棵樹下。
審時度勢、裝腔作勢對他來說近乎本能。若非如此,他早在商戰頂級戰場的波濤云詭、洶涌暗藏中被吞噬的皮毛不存了,何況他混得是風生水起。
“角色扮演嘛……嗬,這就是豬嘴頭巾啊……”他將目光投往身前,尋思著,嘴角勉力抽動,露出了笑容,“可是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拼命三郎石秀兩位哥哥當面?”言語中笑容不減,自楊雄手中輕輕抽了手腕,瞥了一眼手臂上露出的紋身,眉尖蹙了蹙,放下袖子,遮住紋身,夸道:“楊雄哥哥好俊的棍棒!石秀哥哥醋鉢般的拳頭,打得我仍是天旋地滾。”
楊雄蠟臉泛紅,石秀卻是一挺脖子道:“虧是見到花繡,差點打殺了小乙哥你!”
“是我莽撞了,兩位哥哥見諒。”他抬手揉著眉梢,將記憶中盧俊義的情況講明,“憑我們三人,救不出盧員外……要不,煩勞石秀哥哥你繼續前往大名府,打探消息,我與楊雄哥哥上山寨,報知宋公明哥哥?”
話雖委婉,卻語氣甚篤,余光中發現楊雄微不可察的在點頭,只是贊同后下意識的動作而已。
石秀聞言,看了看楊雄,不再推脫,伸手將他從樹下拉起,遞出包裹:“小乙哥,改日向你賠罪,我這便前往大名府。”
……
于是時間流逝。
……
政和六年(1116年)冬十二月,梁山泊岸邊。
“燕青!你家主人未曾救出,怨不得俺!他人忍你讓你,俺不會。搶到俺王英頭上,你怕是沒見過馬王爺有三只眼?”
“連自己渾家都不敢碰,你算哪門子馬王爺?”
“啊啊啊……”
一句話便被撩撥到死穴,王英面目猙獰,雙腳蹬地,一躍而起,手中長棍如泰山壓頂砸向燕青。
燕青嘴角嗤笑不減,王英本就矮小,手上力道能有幾分?此時躍起看似威風,腳下沒了借力之處,怕是李逵半只手也能將其打趴下。
果不其然,身側李逵踏出幾步,砰地一聲,斧面擋住棍頭,腳下微陷,卻是雙臂猛然抖震,那王英頓如臨門皮球,返投湖面。
有伴當慌忙搭救……岸邊湖水不深,王英邊自撲騰,邊吼道:“黑廝,看俺不讓公明哥哥錘死你!”
李逵雙斧一震,作勢欲砍:“本就是公明哥哥讓俺看護小乙哥……若非小乙哥重傷未愈,一只手也能打你十個!”
燕青微微一笑:這傻大個……伸手指向王英擄來的人群:“你……對,拿長笛的,跟我走……”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中幾個衣衫不整的女娘,“算了,都跟我走吧。”說話間,有伴當上前催促。
李逵撓了撓頭,悶聲問道:“小乙哥,你究竟是搶這些女娘,還是這老頭?”
燕青不作理會,邊走邊問:“鐵牛,方才王英喊馬王爺,你知道馬王爺為什么有三只眼么?”
“為什么?”李逵提斧緊趕兩步,走到燕青身側,面現疑問,猴急猴急的,他知道,故事時間到了。
“沒心沒肺,活得不累。”燕青暗自苦笑,有些艷羨、有些慨嘆,嘴里說著唱著,“聽過《小放牛》么?就是‘趙州橋來什么人修?玉石欄桿什么人留?什么人騎驢橋上走……’”歌聲清越,穿越土崗,在湖面上、在人心里蕩起陣陣漣漪。
身后的人群目瞪口呆,其間有幾位教坊大曲部的方家,竟也不知這是甚么曲調。
不遠處,扈三娘放下了雙刀,花榮手指輕撫著長弓,吳用扔下《碾玉觀音》,自語道:“白瞎了這副好嗓……小乙今兒興致挺高……”
……
公元1997年8月,西湖畔一小區。
燕青將洞簫放在床上,站起來向門邊走去,嘴里嘟囔著:“好熱……等我大學畢業,結婚吧?”9月,他將以省狀元的身份踏入浙江大學人文學院。
“什么?”床上的江雯似乎沒聽清。
“啊?沒什么,我說好熱,滿手都是汗……說好的心靜就是涼呢?這小風扇根本不管用……”他絮叨著,沒敢回頭,伸手開門,卻發現媽媽站在客廳,“媽,你怎么在這?劉姨呢?”
劉姨是雯雯媽,兩家住對門十幾年了,兩個媽都是杭州師范學院的音樂教師,業余教人古典樂器,挺高端的。
“我回來拿點東西,順道過來看看,這就走。”媽媽嘴角有意味深長的笑。
“我去洗把臉……”
……
政和七年(1117年)上元節,夜,大名府。
燕青獨立街頭,指節握的發白,眼眶中血絲密布,似是倒映著大名府的血火盈天。
就在剛才,他失態了,虧得張順攔阻,才未將李固生生打死。
“一百天了。”他昂首向天,喃喃自語,“我怎么會來到北宋?我怎么成了浪子燕青?我在紙條上寫的是保佑家人平安喜樂啊,雅威,是你把我送來的?在這里、這個時代,我什么都不敢做……我小心翼翼按著記憶中燕青的軌跡走著,生怕造成歷史哪怕一點點的變化……雯雯身邊沒我,她該怎么活?爸爸媽媽只有我一個兒子啊!我真沒耐心了……”
貌似又進入了那種玄而又玄的狀態,仿佛剛穿越的時候,耳畔喊殺聲、馬蹄聲、尖叫聲、哭笑聲忽遠忽近、悠悠蕩蕩……要回去了?!卻被瞬間驚醒:“燕青!”
他倏爾轉頭,目漏兇光,似要擇人而噬,隨后又斂起來:“三娘啊……”
扈三娘揮刀砍斷一支流矢,刀尖有血,甩在燕青臉上,卻渾不在意,劈頭便道:“這個時候,你發什么呆!你當是在翠云樓吃酒,還是在東京雞兒巷飲宴?上次你搶上城頭,差點沒被砍死,也是在發呆?”
“呃……盧員外救出來了么?”
“救出來了!”
“那我也走了……”
“走?去哪?”
“去哪……”
兵荒馬亂中,大名府街頭火光忽明忽滅,燕青的臉色晦暗難明,他仰起頭,望著遠處夜空深邃,群星閃爍,在同樣的天空下,在風景舊曾諳的江南,有他和江雯生長的小樓,好想去看看如今是怎樣一番景象,可即便看了又能怎樣?
盧俊義已然救出,這幅軀殼不欠他什么了……片刻后,燕青轉頭望向扈三娘,笑容冥茫:“我也不知道……”
“你!”
“你就告訴大家,當我死了。”
說話間,燕青的身形在光暗中愈行愈遠。扈三娘揮了揮刀,嘴巴翕張幾下,始終沒發出聲音。良久,唾了一聲:“你去死吧!”眼眶似乎有點生澀,于是又揮起刀,對身旁士卒下令,“殺去梁中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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