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里,織娘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未能安睡,聽著對面傳來小丫鬟的微鼾,漆黑的房間里偶爾有光亮隨著眸光閃動。
她沒有對稱心說什么。即便她能看出燕青言信守真,或者說是對“香皂”根本未放在心上。
沒有將香皂放在院外繼續風干,小丫鬟稱心慎之又慎的將未有打開的三個香皂連著木盒一并拿來放在了床頭柜子上。
有時候織娘會偏偏頭,望向柜子。用了兩次的香皂也放在那邊。黑漆漆的看不到,她便伸手摸索幾下。
明明是最普通、最平常的物事制成,怎會……
生石灰、堿面、油……最貴的是青桂香。
但與澡豆相比呢?
澡豆的配方很多,大同小異,并非什么秘密,香料、花瓣、珍珠粉、玉屑、豆粉、胰子、皂角……每種配方都需要香料、花瓣數十種,若非如此,壓不住豬胰子的膻腥味。
最近兩年有了錢,自己也配置澡豆用,雞蛋大小的,耗錢不下三貫……她沒舍得多用玉屑、珠粉和名貴香料。
結果呢……呵,不如香皂。
原本只是試試。
燕公子說是用來洗衣的,好像還說要在通風避光的地方多放幾天才行。稱心心急,不時打開木盒看看,后來終于忍不住拿了抹布來洗,那抹布是廚房用的,雖說也很干凈,但過段時日就會扔掉,廚房終歸油膩。洗過之后稱心大驚小怪:“小姐,小姐,你看,跟新的一樣!”隨后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雙手,不可置信。
織娘便拿來看看,米黃色的,晶瑩剔透,在手中滑潤舒爽,散發著淡淡桂香。她拿了抹布自己來試,卻被織娘極快地奪走了:“小姐,你洗手吧,不舍得洗抹布了……”
雖說看著精致,上面還有木盒拓下來的梅花圖案,可算下來這一塊,也不知能值幾文……或者,多點?幾十文?
材料是她買的,如何做的她也是從頭看到尾,這一塊香皂要比她往日自制的澡豆大上好幾倍呢。
宮里的娘娘怕也沒用過如此物事。
忍不住去見燕公子,其實是想看看怎樣的人竟能做出如此點石成金之術,他做香皂的過程,就像神仙煉丹一般。隱隱有些感動,這樣的法門燕公子也沒避諱她和稱心。
“你洗衣做飯用得上就行……織娘,稱心方才應當也學會了,即便學不會,回頭多試幾次也能做出來,你問問她,若想離開隨時均可,這法子,大抵能讓她今后賺錢過活了。呵,也包括你。”
陡然聽得這番話,暴利、趨之若鶩、門庭若市、金山銀海……最豪富的海商家中情形在腦海中鋪展開來。
也只是一瞬間,她終歸有自知,心性也恬澹,她和稱心若去經營此事,那便如三歲稚童手持金元寶在鬧市中行走……這么多年她過得安然,不貪是最基本的前提。
很快便拒絕了對方。
只是,燕公子為何自己不做?
他大抵是看不上眼吧,公子是有才學的人。
織娘下了如此定論。
雇聘到這里,說實話,織娘挺滿意挺安心,大戶人家雖說錢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事情繁瑣,人情復雜。隨著年歲日長,她另有隱隱擔憂,才學好的,大多知書懂禮,許多有才學的也是青樓常客,大抵會看不上她這等蒲柳之姿……如燕青這般,竟是在四時苑做工。
不過倒是挺安逸,燕公子不挑剔,陳公子給的錢也不算少。
這天晚上,織娘想了許多,入睡時隱約聽到行者在外報時,已是寅時,不過她也沒耽誤第二日起早做飯。
第二日下午,在坊市買菜,無意中倒是聽到陳公子家出事了。
“花石綱?”
“嗯,朱總管不知從哪得知陳公子家有米大家的詩帖,派了家仆上門強奪,說是獻給官家。這種事,普通人家攤到只能自認倒霉,陳公子原本是打算給的,陳老伯不愿,聽說爭扯中摔了一跤,傷勢不輕……后來陳公子便說不給了……”
筷子剛剛拿起,旋即放下,男子嘆了口氣:“我去看看……”
去的時候沒想到事情多嚴重。蘇州有應奉局,杭州這邊更是多年前便有了造作局,都是為徽宗收集珍玩異寶的,家天下的時代,又有什么不屬于官家呢?家里有了稀罕物事被收走被強買,杭州人多多少少是有些適應的,運氣好了,還能聊勝于無得些補償。
《苕溪詩帖》既然已為朱勔相中,陳家是保不住了,這事毋庸置疑,陳老伯或許是一時不舍,他終歸是能想明白的。
到棚北大街時天色尚早,始料未及的局面出現在眼前。
陳宅經籍鋪門口,里里外外圍著許多人,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嗡嗡聲四起,聽不清說的是什么,人群最深處一個尖利的聲音刺耳。
“應奉局多日未曾辦差,蠅營狗茍之輩也敢悖逆!今日便讓汝等瞧瞧是什么下場!”
擠進去后,陳起的慘狀收入眼底。
陳老伯當是去了,他頭纏白布,一身孝服,此時正拿把菜刀與人拼命。
陳起是普通人,不會武功,燕青看到時他正干嚎著沖向對面一人,他背對著燕青,左臂揮動著,右手攥著菜刀不住胡亂劈砍,聲勢看來嚇人,但站在燕青身邊的人明顯哎出一聲,低頭不忍再視。
陳起矮胖,短腿竭力邁開,瞬間到得那人面前,那人嗤笑一聲,微微側了側身,輕輕伸腿絆了絆,隨后陳起便臨空摔出很遠,趴在了地上。
肥胖的身軀許久未動。
片刻后,他的手先動了,悶嚎聲隨之響起。
他的臉仍埋在地上,雙手在大街的石板上狠狠拍打,“啪——”“啪——”“啪——”“啪——”聲聲刺耳,伴著若不耳聞目睹,你絕對想不到是一名男子發出的絕望嚎聲,令人不忍直視。
又過得片刻,他撿起手邊菜刀,撐著地爬起來,轉身時燕青看到他的臉上多處烏青,血淚和著塵土根本看不出本來模樣,身上的孝服同樣分不出本來顏色,百瘡千孔。
再次低著頭沖向那人……
這樣的情形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持續了幾次……
一個人在立威,戲耍陳起。人群那邊,很容易分辨出他還有四名同伴,三人精壯彪悍,一個人瘦高,卻是穿得最為華麗,尚自在尖叫:“莫打死他,繼續!”
其余眾人如避瘟神般讓開了他們。
這是怎么了?該怎么辦……
才剛剛覺得能活下去啊……
若沒有他,陳家還會有此番劫難嗎?他們又是如何應對的。
手指在袖袍里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一時間燕青不知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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