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張菁的院子出來，燕青便離開了四時苑，這天走得早，他甚至有余暇逛了會兒綢緞鋪，買到一段蜀中出產的絳綃。汴繡、蜀錦向來要比江南所產的絲綢價格要高，質量要好，遼人要歲幣，指明不要江南絲綢，這邊也只是占個量大而已。
絳綃是生絲織就，很細很密很結實，顏色如干涸的鮮血，悶悶的看起來令人難受。
路上又進了藥店，這次買的東西比較難找，好幾家之后才高價買到——押不盧……
在鳳凰山下閑走一段時間后，他出了城外，城墻南側是萬松嶺，燕青找了一株巨松，站到樹中間，默默地望著遠處一所豪宅，將近亥時方才離去。
這天是八月十三，再過兩天是中秋，只是連日來的大雨，讓杭州城本已升騰的歡鬧氛圍壓了下去。這種情況遇到的很少，聽說廂軍壯城、清塘兩個指揮已經開始冒雨在錢塘江邊和西湖小瀛洲搭建樓屋，供八月十八觀潮、演練水軍以及隨后觀看花評大會的人們租賃。當然，能租賃樓屋的大抵只有官員富戶，普通百姓有錢大抵也找不到位置，只有帶著雨傘、身穿蓑衣冒雨觀看了。
還有傳言說，雨下得太大，水軍不愿在此時出場。屆時一年一度，比之汴梁金明池水軍演練更為壯觀的場景，今年怕是看不到了。
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連綿大雨，杭州城內抱怨聲不絕于耳，唯有燕青覺得輕松。
——天絕朱勔……
燕青與大多數人的思路不同，他們的腦子僵硬，比如讓武松他們殺朱瑞，在他們看來事情只有兩步：一，找到朱瑞；二，提著刀上……隨便想想辦法，旁人則驚為天人，像那個笨書生吳用，多智善謀、妙計無雙，各種吹捧不要錢的冠上。
這天晚上，在睦親坊沒喝幾碗酒，李逵的性子早已過去，叫嚷著不滿，燕青給他畫了張餅：嗯，過段時間，我讓人往梁山給你送去幾壇好酒，準保你沒喝過，皇帝老兒也沒喝過。李逵這才作罷。
燕青告訴武松，朱瑞來杭州這么多天一直住在新鄭樓，明日晚間也會住在那里，你們提前過去，找到他，丑時過后再動手，萬萬勿要提前。其它需要注意的，呃……朱瑞身邊有個叫方貌的家伙，身手挺好，大概與武二哥你旗鼓相當，到時候你拖住他，張順哥哥后備，李逵進房吼一聲“梁山好漢殺貪官”，然后一斧劈下，直接出城回返梁山就好。
殺不掉也無所謂，關鍵要能跑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到梁山后，告訴盧員外勿來找他，明年一年了卻他的心病。李逵問什么心病，燕青瞥他一眼沒有回答。
盧俊義不傻，雖說上了梁山，那也是無可奈何。他被吳用算計，又遭李固背叛，不上梁山就是死路一條，可即便上了梁山，明知是宋江吳用導致他落草為寇，祖輩家業、聲名毀于一旦，他的心里豈會沒有郁結。
織娘安分，他們來之前做好擺好飯菜，隨后就鉆在廂房始終沒有出來，直到他們離去。子時過半，織娘出來收拾桌子，看見燕青正在用絳綃做紙鳶，噗嗤一聲笑了：“公子，官橋那邊吳老翁雜貨鋪賣的紙鳶要比你做的好看一些……只是這個時節大抵沒有賣……”
說實話，燕青做的紙鳶的確有些怪異，原因在于他在上邊畫了一個豬頭，簡筆畫，那豬頭其實靈動的很，蒲扇大的耳朵，黑漆漆的眼睛，鼻孔朝天……有一次他睡覺的時候，雯雯在他臉上畫過同樣的圖案，媽媽說挺傳神的。
燕青正在往紙鳶上涂蠟，抬頭看了一眼織娘，隨后低頭打量許久，自言自語：“不像么？好吧，那明天我給扔掉，你再做一個給我看看……”
萬事俱備。
……
八月十四，張菁來賬房，待到燕青走到屋檐下，低聲說陳宅那邊搭了靈棚，冒雨在辦喪事，她要過去一趟，問是否同行，燕青拱了拱手：“不用。”
“那……明日稍晚的時候，四時苑這邊會有場詩會，公子要不要湊湊熱鬧？”
燕青聳了聳肩，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意料中的答復，張菁其實也不抱期望，她笑了笑，轉身走到了靈雨傘下。
兩人說話的時候，靈雨沒有走到屋檐下，撐著傘站在雨地，如山林里的小蘑菇在雨中冒出頭來，稚嫩而無助。
……
雨下得很大，酉時不到天色已顯得昏暗，謝沁拿了燭臺放到燕青面前，點的時候不經意問道：“燕兄，你與張姥姥有何關系？”
“張姥姥？”手里的《三經新義》放到桌上，燕青看著他說，“跟張姥姥沒什么關系，倒是她知道我認識陳宅經籍鋪的陳公子，讓我看看能否買到《三國演義》中冊……原本是該發售的，只是陳家那邊出了變故，沒顧得上……”
謝沁臉色一紅，想起前段時日拿給燕青的盜版書，有些不自然地說：“哦，難怪……小弟也聽說了，那天朱衙內……”
尋常的日子，清閑的賬房，謝沁在這邊絮絮叨叨講著流言，黃老一邊聽他說，一邊數著回家的時辰。
明日是中秋，登樓賞月不指望了，準備一座豐盛的食物與家人團聚則免不了，黃老盤算著家中菜蔬，想著路上要不要稍條海魚回去……
晚上在家吃飯，燕青問：“織娘，明日中秋，你要不要回家吃飯？”
“那公子呢？”
“我一個人，隨便找個食肆就好。”
“呃……還是不要了。”織娘抬頭望了一眼漆黑的院外，風聲雨聲夾雜著電閃雷鳴，抱怨道，“這樣的中秋，真沒有節日的氣氛……夏日也不見這樣下雨，還好晚稻尚有一段時日才熟……”
……
亥時過后，燕青上穿短褐，下著長褲，緊致的牛皮靴蹬在腳上，輕輕推開了廂房的門。燈光照映下，床上中了迷香的織娘睡得踏實，青絲鋪在枕上，白皙的面容恬靜安詳。
押不盧，傳說能生死人肉白骨，這樣的藥效未曾得到驗證，作蒙汗藥、迷香效果倒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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