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說去年的花評上元舉辦，在風(fēng)云慶會閣與風(fēng)云詩會合辦，日后皆依此范例……”
張菁在那邊臉色陰沉地說著事情，沒聽幾句，鄔輕曼便歪了歪身子，偷偷湊到時嫮兒耳邊，喋喋不休訴苦：“……奴奴一時糊涂，只覺他說得有理：對啊，不懂算學(xué)怎么能當(dāng)賬房呢？他還說秋苑上月進(jìn)項支出，姥姥說過，當(dāng)時記不清楚，也就多想了會兒，其實他說的我還沒記住，只是記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方才睡醒，想到原本是問他會不會作詩，卻被他騙的只記住了一二三四……欺負(fù)人呢，誰不會數(shù)一二三四！”
到得后來，鄔輕曼愈說愈是憤慨，音調(diào)不自主高出一點，隨后便察覺房內(nèi)變得清凈，眼珠溜了一圈，大家都在看她。她便緩緩緩緩緩緩調(diào)整身姿，岸然而坐，無辜的大眼睛左顧右盼，最后停在身側(cè)笑不可抑的時嫮兒臉上：“嫮兒，你這是怎么了！”
時嫮兒再也忍不下去，嚯嚯笑出聲來。
張菁柳眉乍橫，砰的拍了下桌子：“鄔輕曼！你又在耍寶！”
“沒啊。”鄔輕曼將身子往椅子里縮了縮，嘟囔道，“在聽姥姥說花評呢，不就是花評嘛，又不難……”
鄔輕曼對燕青印象深刻，初時見面，只覺是位臉皮奇厚的窮書生，年前宴會，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在四時苑混了下來。昨日聽時嫮兒閑談，說對方會作詩，而且水準(zhǔn)挺高，杭州知名才子劉一止贊口不絕、歐淮心服口服，什么“一二三四”之類的。
晚間待客至凌晨，跳了好幾曲舞，渾身困乏，卻睡不著，眼瞅天要亮了，就跑去賬房質(zhì)問對方：呵，你既然會作詩，長這么大，不會只作一首吧？哪知三言兩語被對方繞了過去，懵懵懂懂跑回睡覺，睡醒才想起不對。
太瞌睡了，有點迷糊——鄔輕曼為自個兒找到借口，轉(zhuǎn)而意識到：那家伙是個混蛋！
她其實也有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杭州人皆知，鄔輕曼擅舞，她的舞技無人可比。至于撫琴唱曲，雖屬精湛，較之行首該有的水準(zhǔn)，似是總差那么一點點味道。照理說僅憑舞蹈鄔輕曼的花評之名已是無可爭議，但張菁執(zhí)拗，藝不行，曲來補(bǔ)，逢得花評為她求來名家詞曲，令旁人說不出閑話。
終歸這世道，詞曲方是主流。
去年自張元干處求得一曲《石州慢》，近一年琢磨與苦練，與往常相同，由鄔輕曼唱出仍比不上四時苑其他女娘。鄔輕曼幾乎有些氣餒了，雖說花評若開，亦不會有變，但她在跳舞上靈性十足，緣何詞曲卻是不行了？鄔輕曼有時會想換一曲試試，可好曲子委實難得，姥姥已夠辛苦，不好對姥姥說出這些，她便決定自己私下來找，路子很少，連偶然聽到的四時苑賬房也不放過。
話說回來，劉一止、歐淮也是嘆服的賬房，可能會有那么一小指頭的才學(xué)？愚者千慮或再有一得？
這時沒想詞曲的事情，只是想起早上被燕青戲弄，憤憤不平。方才只顧向時嫮兒叫屈，姥姥說什么真沒注意，但路上時嫮兒已對她說是花評會的事情，姥姥問起，她也不很在意。在她來說，混個十大行首的名頭，的確也不算很難。
張菁嘆了口氣道：“那是以往……”
對鄔輕曼，你若真為她生氣，她尚安好，或許你已被氣傻了。張菁抬手?jǐn)n了攏耳畔發(fā)絲，蹙眉想得片刻，沒再與鄔輕曼糾纏，輕描淡寫地將花評會與四時苑上元詩會做了安排。
事情委實令她為難。
花評一事?lián)f發(fā)軔于江州，本是那邊幾位經(jīng)常出入青樓的學(xué)士才子將自己相熟的女娘以花為名，撰詞寫句予以點評，而后相互炫耀比評。如此風(fēng)流雅事，甫一出現(xiàn)則迅速風(fēng)靡全宋。仁宗年間，以汴梁為首，由官府出面組織的各地評花大賽相繼展開。花評都有，行首則有多有少，如汴梁、蘇杭、江寧這等大城，自是以十為數(shù)。
大觀三年，四時苑首次參加杭州花評，那時的花評是在西湖舉行，四位女娘的亮相接連藝驚全場。不過對花評來說，名宿耆老的點評是一方面，仰慕者買花砸錢也很重要，張菁之前有所準(zhǔn)備，但終歸是新開業(yè)的青樓，熟人不多，十行首只取兩席。
此后便心照不宣如此持續(xù)下來。杭州青樓數(shù)不勝數(shù)，能讓四時苑得到兩席行首之位，已是絕無僅有。張菁知分寸懂進(jìn)退，次年開始，只派兩位女娘參與，倒也不曾有過失手。
花評在西湖舉行，露天席地，杭州人皆能觀看，眾目睽睽之下，主持花評的相對公允，而在風(fēng)云慶會閣……呵，當(dāng)今知州蔡鋆委實不令人放心。
況且，那晚的四時詩會亦不能丟，四時苑的熟客若不去那邊捧場，張菁著實有些心憂。
看了看周遭女娘，張菁暗自嘆息一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們想不到這些，亦無需多想，這原本就該是她自己費(fèi)心的事情。一念至此，張菁展露笑顏，問道：“輕曼，你方才在嫮兒耳邊說了什么？”
花評近在眼前，士氣宜鼓不宜泄，左右花評的曲目早已演練爛熟，此時讓大家笑笑，放松心態(tài)亦是好事。
——鄔輕曼這個活寶，總能令大家高興。
“啊？“鄔輕曼先是驚訝，隨后站起身來，義憤填膺，”姥姥，這可是你讓奴奴講的！奴奴被人欺負(fù)了！”
張菁瞇了瞇眼，笑道：“四時苑還有敢欺負(fù)你的？不怕床上被放蝎子么？”
有一次她與張菁置氣，帶了婢女滿院子翻找蝎子，揚(yáng)言要放到張菁床上，婢女害怕，她便親手來做，還真被她找到一只，只是到得最后張菁沒見蝎子，她的手倒是腫了好幾天。
張菁一句話引得滿堂皆笑，鄔輕曼渾不在意，她似是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件事，怒不可遏道：“找甚么蝎子，奴奴這次要戳死他！”
“嘖嘖，動手之時提前喊一聲，姥姥去為你喝彩助威。”
“好！姥姥，是賬房那個燕青，他今日教奴奴數(shù)數(shù)，一二三四……他今日……”
……
尚處年節(jié)，夜幕漸漸籠罩下來之后，啪啪啪的爆竹聲此起彼伏，附近不曉得哪個家戶燃放了一個漂亮的煙花，火箭飛上天空后，灑落一道光點組成的閃亮瀑布，與夜空中星辰交相輝映，為四時苑內(nèi)一位女娘手足舞蹈的控訴——抑或是表演布下了輝煌的幕布。
她的表演精彩，周遭或坐或立的女娘、老叟不時大笑，像極了年節(jié)中闔家團(tuán)聚其樂融融的場景。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fèi)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