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撲即賭博……
宋人好賭成性，上至勛戚王公，下至庶民百姓，幾乎是無人不關撲，而且賭品很好，官家與宮人相博，亦不會耍賴。
喧鬧的街市，燈火延綿，燕青突然想起，賭神李清照那本賭經——《打馬圖經》不知是否已開始構思，在序言中她這樣寫道：“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但平生隨多寡未嘗不進者何?精而已。”
此時的她與趙明誠屏居青州，二人醉心金石，琴瑟和鳴，她能否想到多年后會寫出一句“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令守土有責卻棄城而逃的趙明誠羞憤而死，隨后自個兒飄零困頓，流落江南，在上元夜寫出“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的曲子？
詩詞，不僅僅能抒發胸臆，其中倒也蘊涵著暴力。
……
修長的手指在筆直的箭桿上滑過，燕青抬起頭來，微笑道：“老人家說個章程……”
既是射藝演變而來，投壺自是有嚴謹的禮儀、流程。通常是兩人比斗，還要有司射主持，樂工伴奏《鹿鳴》，比斗者每人四矢，主人要三請三讓，隨后賓客下場，兩人依次將箭矢投入口徑二寸半的壺口中，第一箭入壺叫“有初”，第二箭再入稱“連中”，末箭入壺叫“有終”，四矢全入稱“全壺”。比斗的方式更是多種多樣，“過橋”、“翎花倒入”、“雙飛燕”、“楊妃春睡”、“珍珠倒卷簾”……等等上百種。
老人經商多年，眼明心亮，早看出織娘的目光在筆注上打轉，拿起筆注道：“只為圖個熱鬧。如此境況，琴曲《鹿鳴》亦奏不得……呵，公子一人投壺，老夫只是看著，若然全壺，這筆注便贈于公子，有初贈澄心堂好紙一刀，連中贈諸葛散卓筆一支……若一矢未中，則請公子按常價隨意買樣東西即可�！�
“無需花耍？”
“平常姿態便可，若公子身手驚人，愿使絕活，老夫倒還有老坑端硯幾方……”
他話未說完，燕青手中的四支箭矢接連消失，叮叮叮叮四聲，掌柜的扭頭望去，原本空著的壺中赫然插了四支羽箭，羽箭已然停落，若看得仔細，尚能看出潔白的箭羽兀自微微抖動。
……
“老人家，此番可算得數？”
等了半晌不見老人回頭發話，余光中察覺猜燈謎的有幾人正向這邊走來，不愿被人圍觀，燕青便出口相詢。老人尚未答話，織娘道：“公子……”她話未出口，對面老人回過頭來：“自是算數！”
事涉賭品，無人敢于耍賴，老人斬釘截鐵說完，眉間丘壑高聳，“只是……只是老夫方才未有看清公子用的是‘雙飛燕’……還是‘天女散花’……”
他一邊說著，手下打開抽屜，拿了一方硯臺出來。未及介紹，燕青已是拿起筆注遞給織娘，拱手致謝：“謝長者賜，這個筆注便好。”說完轉身示意織娘匯入人群。
“公子為何走得匆忙，方才奴家也未有看清欸，還在想讓公子再投一次……”身側的織娘納悶不解。
“你看啊……”燕青指了指那邊一個江湖賣藝的小攤，隨后倒是愣了一下，重復道，“你看啊……就像那邊賣藝的，他們才想讓人圍觀，掙賞錢……反正已經贏了想要的東西，為什么不趕緊跑呢？”
織娘喜滋滋地看著手中筆注，其實這筆注并不值幾個錢，至少與那方端硯是云泥之別，只是贏來的終歸令人心情愉悅，她根本沒看燕青指著的方向，說道：“早想為公子買個筆注了，公子投壺好厲害，不過奴家真的沒看清楚……”
“教你個辦法，練久了就能看清�！把嗲嗤沁叄S口胡扯，”每日晚間在漆黑的房間里點上一炷香，盯著香頭看，看著看著，直到看得睡著了……”
“那……需要多久呢？”
“不長，一甲子足夠了……”
“公子啊……”
……
那邊有幾位江湖中人賣藝，不同于平素硬橋硬馬的大街把式，他們手中活計委實驚險刺激，在這喧囂成一片的長街上，那邊的驚呼聲喝彩聲亦會不時響起，壓住了其余聲音。
此時上場的乃一男一女，男子持刀，女子長槍，鋒刃雪亮，在燈光下散出凜冽寒光。動作也極真實，隨著女子長槍抖動，紅纓卷起碗大的槍花，向男子胸口猛搠過去，那男子身隨槍走，避向左側，長刀劈在槍身，火星迸射……女子好大的勁道，這長槍分明混鐵打造，是戰陣上一等一猛將方能舞動的利器。
“好！”圍觀者發出震天介聲響，引得路人紛紛側目，織娘也望向了那邊，“公子，去看看？”
“呵……”
女子不識得，那男子赫然正是方貌，以他的身手家世，怎也不會淪落到街頭賣藝的地步……
鐵槍在女子手中猛若惡龍，翩若驚鴻，攢、搠、打、挑、攔、架、封、閉，槍身劈砸，帶動勁風嗚嘯，聞之令人膽寒，對面方貌如一葉扁舟，在紅纓舞成的驚風駭浪中趨近避退，左擋右支，時不時險象環生，令人為之提心吊膽。
“好！”
又一聲震天喝彩中，是那女子久攻不下，拖搶前行，方貌持刀追趕，女子陡然斷喝，轉身躍起，將身形定格在空中圓月之上，手中長槍猛然回刺，槍借人勢，剛猛迅疾更添無數，正是話本中常說的絕技“回馬槍”。觀那聲勢，若被刺中，十人縱列亦會被刺個通透。這一槍來得突兀，間不容發之際，方貌驀地橫刀，刀背正對槍尖，鏘鏘的金鐵交鳴聲中，方貌屈膝撤步，身形紋絲不動，那女子卻被震得在空中一個倒翻方才落地。
“好——”
喝彩聲中，女子抱槍向周遭抱拳行禮，圍觀者紛紛將賞錢扔入邊上的盆中，叮叮當當響個不停。方貌沒有理會這些，他轉身向后邊走去，那邊有兩條巨漢正在等著上場。陡然間，方貌轉身，望見燕青正帶織娘離去，他邊走邊向身后扔出一角碎銀，像是說了什么，聽不見。而在燕青身邊的織娘卻聽得真切，那是：
——“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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