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北宋末年的花評會要比開科取士干凈的多。宣和三年,中斷了十七年的科舉考試再開,學子數十年苦讀抵不上朝中公相一句話提點,那界進士榜三百余人,僅梁師成發話收錄的就有一百多人……極為諷刺的,則是各地花評選出的行首大多確有真材實料。
各地的知州知縣不傻,他們深知一個相對公平的花評為府衙帶來的收益遠超私下勾當。況且,花評多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行,砸錢的人數巨多,要動手腳殊為不易。對樂婉、對張菁,陳平尚未想到良策,但無論如何,將事情拖下去終歸是當務之急。
人多從眾,尤俊起頭為樂婉獻花千貫后,三十五十、成百上千的打賞接連出現,州府的書吏落筆不停,記錄下一筆筆樂婉掙來的花錢,很快那數字便要上萬了。對這曲《擷芳詞》咂摸良久之后,坐在二樓前排的趙約回過神來,喚來身側元隨:“去,為老夫送上三百貫交鈔……這曲詞,這唱腔,當得獎賞。”
雍和笑著打趣:“趙公,你我身為評委,如此行事,不大妥當吧,哈哈。”
“呵。”趙約抖了抖手中元隨送來的箋紙,紙上抄錄的正是方才樂婉奏唱那曲《擷芳詞》,他笑著說,“允之兄,錯,錯,錯。老夫不僅是評委,亦是看客,往年不曾送花,那是不覺表演驚艷。樂婉這曲《擷芳詞》,放諸東京,亦會令大晟府的文人無地自厝。皆言樂婉才情過人,之前倒未有領教,這曲詞不知是否為她所作,直訴衷腸,有念,有恨,有痛,有怨,百感交集,萬箭簇心,當得起一番獎賞。”
頓了頓,他放聲大笑,“老夫行事,向來由心,誰若覺得老夫偏頗,這評委不做也罷,哈哈。”
雍和笑道:“那……老夫也破費少許?”
“合該如此。”
片刻后,州府的吏員在那邊高聲宣揚:趙使者、雍提學賜樂婉鮮花各三百貫……州學謝教授賜錢二百貫……
“嚇!”
“……”
一陣靜默后,風云樓霎時哄鬧起來,人群熙熙攘攘向收錢的那邊涌去,手里晃著交鈔,生怕擠不到跟前。與此同時,正在向前排走去的陳平退了回來,在蔡鋆耳邊悄聲道:“大人……趙使者、雍提學添亂,那樂婉已然勢成,行首之位怕是攔不了了,我們從長計議吧。”
事情未做,便被人無意中攪亂,像是在官場算計旁人,尚未落到實處,人家已然高升,將他遠遠拋在身后,那感覺絕不好受。蔡鋆皺眉望了一會兒周遭亂糟糟的人群,默默點了點頭。
陳平退了回來,謝大亨倒追著來到了蔡鋆這張桌子,他直視著陳平,冷聲道:“陳參軍,你方才對老夫說暫停花評?”
陳平皺眉無語,蔡鋆出聲為他解了圍:“放肆!”砰的一聲拍在桌上,蔡鋆怒道,“謝教授你耳背眼花,看不見本官在此?我看你的州學教授做不長了。”
一通呵斥,知州蔡鋆威勢盡顯。謝大亨倒是并無懼意,他敷衍的拱了拱手,言語之中少有敬意:“見過大人,老夫耳清目明,倒還想為官家教幾年學子。大人若不信盡可考評。若無故免掉下官,汴梁那邊的登聞鼓老夫也是敲得,屆時只怕蔡相臉上無光……”
“你!”
“蔡大人。”謝大亨皮里陽秋道,“請您抬抬貴手,勿再生事……送杭州百姓一個安安穩穩的上元佳節吧。”
說完拂袖而去,蔡鋆氣得渾身發抖,一時間卻拿這個老頭沒有辦法。所幸此時樓內吵鬧,這場爭端未有被許多人瞧見……
……
樓下一樓那邊,薛姥姥聽聞吏員宣揚,怔了片刻后使勁揉揉眼睛:“喔喔喔……三日未見,當對你刮目相看了!小菁兒你著實不簡單,甚么時候搭上了趙公、雍公還有謝公,從未聽說他們如此明目張膽支持某人,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枉費老娘一番擔心!”
“我……”張菁兀自震撼,她疑惑地看看樂婉,又看看薛姥姥,許久之后才說出話來,“我、我怎會識得趙公等人……”
事實上,對支持本樓女娘的,青樓這邊也有記錄,尤其是數額稍大的。花評結束,爭得行首位置的青樓大多會設宴慶祝,一盞薄酒,幾場歌舞,砸錢多的甚至能與當選行首私底下來往幾次。相較他人,趙約雍和謝大亨給的錢委實不多,小丫鬟靈雨在那邊咬著筆頭糾結著是否該當記下,薛姥姥走上前去,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愣什么!哪怕只有一貫錢也要記下!人家砸出一貫錢,底下的人還不跟上一萬貫?這么多年,你可曾聽過評委砸錢的!”
風云閣內吵吵嚷嚷,薛姥姥向外間抬頭望望,樓上趙約與雍和等人談笑正歡。她清楚張菁確是不識得他們,也明白他們為何砸錢,片刻后低聲嘆息:“行首之位,終歸還是憑詞曲說話……紅酥手,黃藤酒……菁兒,這曲詞你到底從何處得來?”
樂婉與靈雨也豎起了耳朵,張菁遲疑了會兒,強展笑顏:“姥姥,他不喜傳名……菁兒只能告訴你,是寫三國那個‘浮生’。”
……
稍稍糾結后,陳起亦為樂婉送上了三百貫錢。尤俊眼看著對方出手,笑著問道:“方才未有聽說此詞乃何人所作,彥才兄可是曉得?”
陳起點了點頭,因為這曲詞,他當時與燕青險些生隙,記得清楚。尤俊已然有所猜測,這時笑著說:“旁人都是生怕聲名傳揚不快,那位倒好,以他年齡,竟是如此心性……呵,‘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兩曲詞信手拈來,風格迥異,文魁之道,可有能令他作難的篇章?彥才兄,有件事不曉得你聽說沒,那日大雪,我與張姥姥等人雪中游西湖,無意中倒是聽到那位吟了首詩,委實令人忍俊不禁,哈哈,詩名詠雪,‘一片兩片三四片……’”
……
風云慶會閣門前大街上,燕青與織娘已經逛了回來,這時他無意中抬頭向園內高樓望了一眼,旋即將目光投往別處。織娘在身側說道:“公子,夜已深,我們回去吧?”
“好。”
亥時兩刻,對大多數杭州人來說,上元的狂歡才剛剛開始,花評會上的新詞也在以極快的速度四處傳揚。驚嘆過后,當人們以審視品鑒的目光再讀這曲《擷芳詞》,陡然想到的便是:這詞,是樂婉所填嗎?其中凄楚,其中哀怨,該是樂婉真真切切的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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