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漩運轉永不停歇，在上蒼冷冷的注視下，綿羊會被偶遇的孤狼撲殺，黃雀會被獵人關入鳥籠；云內諸州深藏山坳的鄉村會被打谷草的契丹人無意中發現，繼而摧毀；幽云十六州的漢人在契丹多年統治下，忘了衣冠，北面稱王。
——他們叫做，認賊作父。
……
時辰約莫在午未之交，杭州府門前發生的一幕不知驚掉了多少有心人的眼珠。
“燕兄，小弟送你登車……燕兄，諸事皆怪小弟莽撞，這才害你勞心費力親至州府對小弟耳提面命多日教誨，若依小弟愚見，你且在州府再住幾日，稍作調養。州府中奇珍靈藥倒也藏了一些，對身子終歸有所補益……”
華麗的馬車前，蔡鋆擋在車廂前，殷殷挽留，依依不舍，似是即將送別的乃他嚴師至親，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佳，可此時禮數周詳，情真意切，右手不自覺扯著對方衣角，令遠觀之人更添幾分感動。
被送的男子臉色有些蒼白，仰臉望了望天上的日頭，微微瞇了瞇眼，摁下襲來的陣陣眩暈，笑著說：“蔡大人，來日方長。”
跟在一側的陳平心道：過了，過了。蔡大人演得過了吧？難不成蔡大人真的沒了事后再找對方尋仇的念頭？
怎么可能！
可方才蔡大人明明離開了對方魔掌，有機會逃至一邊，數百寧海軍尚在左近，亦有機會將對方性命留下的……
他看看意態懇切的蔡鋆，又看看索然孤寂的燕青，只覺眼前一切極不真實，若夢似幻。
不遠處聽得州府變故，匆匆趕來的趙約偏頭看了看趙叻，趙叻忙不迭賭咒發誓：“燕青昨日還曾毆打蔡大人，小底親耳所聞！”趙約又看看身旁宗澤，對方眉頭亦皺了起來。
眼前的場景，分明是至親好友來訪，正在依依惜別嘛，怎會是日日聽聞的暴徒挾持朝廷大員之事？
州府前寧海軍、應捕似聽到命令，謹守本分未有湊到車前。趙叻將探尋的目光投往趙約，低聲請示：“趙大人，要不要擇機拿下燕青？”
照常理來說，燕青挾持蔡鋆多日，且本身亦為反賊，一待蔡鋆脫險，擒拿是應有之意。趙約想了想，正欲回答，倏然聽到身邊一聲斷喝：“爾敢！”
聲音猶在耳際回蕩，身側宗澤已縱身躍過，十幾步距離，轉瞬即至。他揮掌在空中虛拍，掌風將空中陡然出現的一把樸刀擊飛，右手虛握成拳，嘭的一聲與對面巨大的身影交了一擊。
隨后兩人落下，趙約這才看清，是一個寧海軍打扮的巨漢行刺。這巨漢先是將樸刀當暗器扔出，轉而揉身撲上，途中被宗澤攔了下來。
至于那把樸刀，此時正插在蔡鋆左肩，將他釘在了華美的車廂上！
“呃……”趙叻遲疑半天，不知該如何向趙約解說。
巨漢行刺時，燕青正背對著他，原本那把樸刀是射向燕青后心的，被宗澤掌風一劈，其實已偏離方向，誰也傷不到。可燕青對面的蔡鋆望見刺殺，不知怎地鬼迷了心竅，不知哪來的力道，勃然爆發，將燕青撞至一旁。蔡鋆本是文弱書生，雖說將燕青撞偏了一點，他卻被震得向另一面摔去，而那邊，正是樸刀疾射之處！
結果便是他蔡鋆被釘在了車廂上！
時間仿佛靜止，詭異的場景在眼前上映，除了對峙的宗澤與刺客，眾人皆反應不來，癡傻一般愣在原處，看著殷紅的鮮血自蔡鋆肩頭涌出，瞬間濕透了他整個長衫。
耳畔響起尖銳的叫喊：“拿刺客！一群廢物！給本官將那刺客拿下，亂刃分尸！”這一霎那，渾身浴血的蔡鋆，如武圣附體，悍將再生，鎮定自若，臨危不懼！他望見刺客的衣著裝扮，不敢再信任寧海軍，下令聲中井然有序：“寧海軍暫歸原位，不得寸動！若有私自上前者，以謀逆論！陳參軍，令應捕上前，拿下刺客者本官賞銀千兩！”
事情委實詭譎，雖說他的喊聲很大，可一時間，在場諸人也只是張大了嘴巴，愣愣看著他，紋絲不動……唯有刺客方肥憤懣的吼聲傳來：“宗澤！你果真要與我方家為敵！”宗澤皺眉望他，方肥便恨恨地盯著燕青看了許久，心知今日事不可為，隨后轉身如一只肥鳥撲騰而去，肥大的身軀接連撞飛數十位擋路的寧海軍士卒，那些士卒如泥塑一般，碰到則胸塌骨裂，口鼻冒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到得此時，即便反應過來的應捕亦畏畏縮縮，不敢上前追去。
隨后蔡鋆望見了不遠處的趙約，放聲大呼：“趙大人！燕青……燕大人乃朝廷命官，官家親封的虞候！你速速將這刺客拿下！本官欠你一份人情！”
年歲已長，見老了變故的趙約一時亦有些迷糊，他下意識地喊了出聲：“宗大人，去將方肥拿下吧。”
正在拔掉樸刀，放下蔡鋆的燕青聽聞，猛然回頭，與宗澤對視了一眼，嘴角咧了咧，算做笑了。
到得此時，杭州府前諸人這才像活了過來：“蔡大人！”
“速喚郎中過來！”
“幫蔡大人止血！”
……
呼喊聲、奔跑聲、咒罵聲，聲聲入耳。被擠到一邊的燕青看看手上血漬，無聲笑了出來。
……
天陽底下無新鮮事，經營酒樓茶肆的營生亦是如此。
但凡官署周邊，必有高雅酒鋪茶肆存在。州府對面，名喚邀月閣的酒樓精舍內，尤俊無言地看了底下場景許久，待到州府前眾人慌慌張張救治蔡鋆時，對身邊老者說道：“爹爹……當是無礙了吧？”
燕青挾持蔡鋆，知道的人不多，可也瞞不過尤家。這段時日，尤家上上下下惴惴不安，皆為尤俊誤交匪類拖累。眾人皆知，若蔡鋆身死，尤家必然大禍臨門。在悄無聲息地轉移家人錢財同時，尤家花了巨資買通州府、寧海軍一些消息，這才能第一時間趕到這邊看到了這場變故。
眼前發生的一幕，若是燕青與蔡鋆不是生死之交，誰信？
在他們隔壁，李毅看著樓下場景，瞠目結舌，大喊大叫：“直賊娘的，直賊娘！你看，周伯你看，消息不差，那蔡鋆分明少了一根指頭，定是燕青斬掉的。你看，周伯你看！直賊娘的蔡京遇刺，蔡鋆亦不會舍身相救吧？不是說燕青這段時日一直在虐殺蔡鋆嗎？這分明就是‘認賊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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