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到得杭州，兩撥人正欲分別，李逵突然略顯扭捏地對盧俊義道：“盧員外，師師姐他們欲投四時苑的張姥姥那里，不識得路，俺倒是去過……俺心想，要不先將他們送過，俺們再去找小乙哥吧。小乙哥也在四時苑做事，指不定在那里也能碰上……”
盧俊義長目一轉，心中暗笑，橫蠻霸道的李逵，突然開了竅，自打見了李師師，一路上收斂地簡直像換了個人，這蠻子亦知美丑？倒也不曾落他面子，點了點頭。
眾人到得積善坊四時苑時，只見這巷子兩端人頭攢動擠得嚴嚴實實，透過縫隙，能看到里面有數十位應捕刀槍出鞘，壁壘森嚴地守在門外，在四時苑門口清出一塊場地。圍著的人群毫不膽怯，大呼大喊“縮頭烏龜，可敢出來一戰……”之類的污言穢語。
李師師微一蹙眉，李逵當即邁開步子，走到人群后方，伸手抓了一人脖子，像提小雞一般拎了回來。那人被扔下后，正欲喝罵，看到李逵兇相，隨后看看盧俊義等人，色厲內荏道：“幾位好漢，某家……”
“爺爺沒閑心聽你名號！”李逵悶聲喝斷了他，問道，“說，為什么圍在這里？”
“好漢是……”那人還想探話，眼見李逵不耐，轉口道，“此處住著一名綠林敗類，他以卑劣手段害了睦州方四爺兄妹性命，江南綠林眾位英雄皆不心服，這才光明正大找他挑戰。好幾日了，他如縮頭烏龜一般不敢應戰，只憑官府的狗才護住性命，也不知羞恥……”
“你說的是誰？”
“燕青。”
……
說話間，四時苑的大門吱呀打開，人群陡然一靜，眼看著一位身著月白長衫的男子走了出來，那男子著實生了一幅好相貌，微微蹙著的劍眉之下，清澈的目光幽幽冷冷，環顧一周后，他略顯無聊地問道：“誰想挑戰我？”
微微的沉默，繼而群情洶洶，驟然爆發。
“我！”
“某家清溪吳常，人稱‘命無常’！”
“在下方巖山陳十四……”
……
“好了好了！”清澈的目光在叫“陳十四”的漢子身上停留片刻，燕青忽而朗聲喊道，壓下了所有聲響，他指著說話間被抬出的方桌，那桌子被放在了河邊，上面放了一張紙，筆墨俱全，“生死狀，愿簽的上前。”
李逵在這邊看到，踏步就欲過去，盧俊義伸手拉住了他，李逵不解轉頭，盧俊義道：“莫急，且看看小乙功夫可有長進，待他真遇險情我等再上。”
在他身旁，扈三娘癡癡地望著那邊，傻了一般，目光復雜，遲惶無助。李師師偏頭輕聲問袁绹：“他便是燕浮生？”
“嗯。”
眼波流轉間，李師師看了看扈三娘表情，隨后是自己身上的襦裙。
許多年了，她早已不喜梳妝，簡簡單單的顏色始終穿在身上，倒是與燕青同色。不知燕青是否亦是懶得挑選衣裳。李師師暗自嘆息一聲，輕輕扯了扯扈三娘，在她耳邊柔聲道：“妹妹，你可是喜歡他？”
“嚇——”
……
被李逵抓來這人此時已知這幾人非是己方盟友，但仍控制不住腳步向那邊挪移，李逵橫眉豎目看他，他縮了縮脖子，囁嚅道：“方家哥哥說，凡手刃此獠者，贈銀十萬兩，以上賓待之……”
李逵伸腿將他踹出老遠：“憑你！”
……
在那邊，亂糟糟的討論聲后，數十人越眾而出，得到燕青示意，應捕們不再攔阻，任由他們走了進去，站在桌前。當先那人正在審視桌上文書，燕青揚聲問了問：“可還有人愿來？”
人群中不知哪個陰陽怪氣地回應道：“嗤……待你在陳家哥哥鞭下逃得性命再說……”
燕青聽了，也不著惱，人畜無害的微笑，抬起右手輕輕揮了揮。
輕松，隨意。
緊接而來的卻是疾風驟雨！
“唰唰唰唰……”
隨著燕青揮手，墻上兀地冒出無數人頭，露肩，露臂，手持上弦勁弩！
“咻咻咻咻……”
隨著手指扣動，聲響連綿不絕，一支支弩箭在光照下反射著五彩光暈，猛然刺穿空氣，射向桌前眾人！
許多人的目光其實尚在燕青身上，此時聽到聲響，抬頭望到的便是遮天蔽日的箭矢。
有的人反應極快，“命無常”陳立暴喝揮鞭，打落三五支弩箭，隨后軟軟倒地，將桌子撞翻在河中。方巖山陳十四身形輕捷，手中龍泉劍如靈蛇舞動，在身前畫出一道光幕，砰砰聲中，他竟是毫發無傷，眼看就要躍入河中，陡然間一支巨大的狼牙劍撞在他的劍柄上，巨大的力道將他長劍震飛，隨即狠狠扎入他的胸膛，直至沒羽！
燕青偏了偏頭，大門后陳富貴手持一把巨大的牛角長弓，笑得憨厚：“大宋令，可攜腰刀，不得持劍。他攜帶兇刃，一看便是違法亂紀之徒。”
弩箭如暴雨傾盆，毫不停歇，帶著奪魂嗚嘯，一支支，一簇簇將桌前的數十人射殺，釘死！眨眼間，河邊扎成一堆箭冢，潔白的箭羽被隨后射來的箭矢帶動，微微顫顫，如荒冢上迎風晃動的狗尾巴草。而在箭桿之下，黑紅的血液已然濕透了地面，隨后匯聚成溪，一股股流至河中……
事情發生在眨眼間，沒有人，包括盧俊義、李逵等人，能想到燕青會以如此狠厲而又蠻橫的手段解決事端。
江湖仇殺自有解決之道，生死文書、一人做事一人當、光明正大……等等約定成俗的規矩，大多時候，官府亦不會橫加干涉，狗咬狗嘛……隨后倒助長了綠林好漢所謂的面子，膽子，他們圍在四時苑亦是有恃無恐。
到得此時，許多人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有些摸不清頭腦，靈醒的在慢慢撤步，悄無聲息地逃離，更多地則是呆呆望著河邊箭冢，無語失神。
燕青清朗的聲音響起，冷酷不耐：“陳參軍，將箭矢下的尸身拉走，查明正身。他們手持利刃，意圖刺殺本官，罪當無赦！有家人的絕不得輕饒，男子充軍，女子打入賤籍！”
“賊子，爾敢如此歹毒……”
燕青倏然轉頭，指著人群一處喝道：“射！”
弩箭再發，追魂奪命！
過得片刻，多了幾條尸身之后，這條街巷留下一地狼藉，倒也終于回復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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