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腳下尸身,牛皮揉制的小靴輕輕踏在層層堆疊的箭矢之上,嘎吱嘎吱聲響中,走向呆若木雞的故人。
男子臉上笑容隨和,八顆潔白的牙齒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白得耀眼,不知為何,捂了許久嘴巴的李師師看著只覺滲人,隨著他的臨近,忍不住驚呼一聲,退了半步。
她生于皇城,極少離京,接觸的最大慘事便是處斬犯人時血濺三尺的場景。亦有聽聞哪個富商在途中為盜賊所殺,甚至有西軍回來的講疆場戰事,但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激昂的,悲傷的,感同身受之余,其實還有些不太真實。
眼前這男子,談笑間數十條人命沒了,死狀慘不忍睹。照他的話說,還要牽連家人……
他怎地如此薄情冷性。
這樣的人,怎能寫出“一懷愁緒,幾年離索”,怎能奏出令袁老念念不忘的凄婉樂章,怎能引得三娘飛蛾撲火般千里來投。
李師師有一雙大大的眼睛,此時已噙滿淚水,睫毛一剪,淚珠便滾了下來,霧蒙蒙中再望眼前男子一眼,無意中卻瞥到地上躺著的尸身,那是一個瘦小的男子,雙目無神望向天空,臉上猶自掛著不信不甘。李師師再也忍不住了,轉身低聲抽泣。
燕青微微一愣,隨即啞然失笑,走上前來正欲拱手,李逵在那廂義憤填膺道:“小乙哥,你怎能這樣!”
燕青笑著搖頭,沒搭理他,對著盧俊義行禮:“盧員外,久違了。”
不遠不近,不卑不亢。
盧俊義顯然不夠適應,方正的臉上,嘴角扯了扯,拱手還禮:“小乙……”
一時間倒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對面燕青已然轉頭,他是在對扈三娘說話:“來了啊……住幾日看看,不愿回去就留下來,王英宋江若有不滿,我來應對。”
“我……給你送了洞簫就走……”扈三娘舉起他留在梁山的洞簫,遞給燕青,他卻不接,只是說:“走吧,跟我回去再說……盧員外,請!”
那廂李逵暴怒,吼道:“小乙哥!”
燕青眉頭一蹙,轉頭直直望著他,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好一會兒才道:“吃完飯再說。”
“呃……好。“李逵撓了撓頭,想起了其他事,”這……這是老袁頭,這是……師師姐,他們是來找張姥姥的。”
“哦。”
燕青不再看他,轉頭對身后陳富貴交代:“去告訴張姥姥,有客來訪。”隨后倒也淡淡地對袁绹笑笑,袁绹干笑回應。
說話間,四時苑又走出幾人,當先那位看了看這邊,不敢相信,片刻后疾步而來,走到李師師面前,禮也忘了:“師師姑娘,你怎會身在此處?我是說,你怎能離開汴京,來了杭州?”不待對方回應,他轉頭對燕青介紹,“浮生兄,這位便是譽滿全宋的師師姑娘,師師姑娘,這位是小弟的良師益友,杭州,不,大宋第一才子,燕……”
那邊,燕青已然領著幾人走了,倒是把他晾在了這里,他也不覺尷尬,笑著解釋:“呵,師師姑娘,燕兄心情不快,你莫放在心上。”
那邊李逵在問:“剛那人是誰?”
“蔡鋆,杭州知州……對了,盧員外,這兩位是小弟在杭州的好友,尤俊尤向美,陳起陳彥才……向美兄,彥才兄,盧員外乃大名府一時豪杰,小弟當年亦頗受照顧,兩位兄長今日定要代小弟多敬幾盞酒方可……”
“還有俺李逵!”
“彥才兄,這位……扈三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來見見吧。”
……
陌生人初次見面,向來是沒完沒了的寒暄客套。燕青應付這樣的場面并不生疏,許是他看出李師師對他不滿,未有湊上前自討無趣,顯得有點冷淡失禮,自顧自領著熟人向院內走去。
盧俊義本不擅言辭,自大名府家變之后,愈發沉默了許多。在梁山,他早已聽聞燕青當初為救他幾乎送命,心下感激之余,倒也無可奈何,那時不知燕青去了何方。
去年武松等人回山,他也知道了燕青身在杭州,本就對梁山排斥,可愈是如此,宋江愈不會放他離去,武松亦講,小乙不愿他來杭州,耽擱之下,直至今年受了招安,宋江對他糾纏漸松,這才有了機會過來。
前段時日,聽聞燕青在梁山招安中所作諸事,他才算明白去年武松帶回的話——了卻他的心病。小乙知道,他祖祖輩輩清白豪富,終歸不愿落草為寇的。
只是,眼前再見小乙,總是覺得有無形的疏離感亙在其中,盧俊義有些不解,想不明白。
小乙本是任性豪俠之輩,怎會以方才之狠厲手段對待江湖中人?
精致的花廳中,布置精美,菜肴可口。主位上的盧俊義滿腹心思吃菜喝酒,他雖說醉心于武,可也非李逵這等夯貨,世事人情總是懂得。方才進門時見到院中數百壯漢,以強弩射殺江湖中人的壯漢,明顯像是軍卒,卻未著衣甲,尋常百姓裝扮,正在收了勁弩交予應捕,說是暫借歸還。此時在座用飯,他讓了許久,知州蔡鋆卻堅持讓他坐在主位,他本是大名府豪強,也曾參與梁子美的宴席,那時的他,連挨在中間的桌子亦坐不上……這杭州知州,比之大名府知府不遑多讓,他反倒能坐在主位了。
對燕青行事,往來的人,盧俊義只覺全然看不明猜不透了,用飯時也覺心不在焉。倒是那李逵呼呼大吃,猶自抱怨,說這里的飯菜不如小乙家中所做。
說這話時,盧俊義明顯察覺蔡鋆等人面色一滯……
……
另一方院落里,李師師神情懨懨,絕口不提吃飯之事。張菁笑著揶揄道:“你呀,估計這幾日都吃不下飯了……”
李師師怨聲問道:“姐姐方才說將四時苑與自個兒皆托給了他。你是否不知他為人?如此心狠手辣之輩,怎會取信了你?”
張菁愣了愣,許久之后幽幽說道:“外面的人已經鬧了多日,燕公子說懶得理會。今日他的廚娘出門,不曉得被誰傷到了,他才……”微微的沉默后,她笑得坦然,“若我與四時苑諸人遇到麻煩,公子能稍有不忍,那便什么都不怕了。不管怎么說,他絕非薄情無義之人,我們這種女人,還能強求什么呢。師師,你不明白為了能將四時苑送給他,我求了多久,受了多少輕慢和委屈,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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