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宇文時中自宿醉中醒來,晃了晃腦袋,起床外出方便。路過廂房,燈燭依然亮著,心知二哥宇文虛中又是一夜未眠。許是聽到動靜,他恰好推門而出,宇文時中道了聲早,正欲離開,卻被喊住了。
“三哥,整日縱情聲色,終非長久之計。你若真不愿赴任,也該對今后有個籌劃了。”
又是這句話!
他來杭州這幾日,同樣的話題已嘮叨無數遍,宇文時中耳朵已聽出繭來。到得此時,陡然站定腳步,直直望著對方道:“二哥,你與大哥抱負恢大,小弟活著亦自有野趣,日后能不能別再管我!”
往日說教,宇文時中雖有不耐,可從未如此生硬地頂回來。宇文虛中皺了皺眉,沉聲道:“老師多年教誨,寒窗數十載苦讀,換來一身所學,你不求聞達,不求為天下生民,甘于如此糟踐?”
“不然呢!”宇文時中強硬至極,許是前晚殘酒未消,更像是多日累計陡然爆發,大逆不道的言語脫口而出,“像你和大哥一樣?一個為荒唐皇帝鞠躬盡瘁,他已將天下折騰的民力凋敝,百姓離心,盜賊蜂起,猶自夜郎自大,心比天高,欲行秦皇漢武封禪偉業,笑話!取死之道!你孳孳汲汲又補上了幾何?俟河之清!大哥聰明點,至少已看清了他,將期望放在了趙桓身上,妄圖再造明主,可人的本性能移嗎?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宇文虛中氣得渾身顫抖,“你悖逆不道,無君無父!”
“無君無父?呵!”
宇文時中哂笑道:“誠如燕浮生所言,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趙宋立國百年又半,兄弟闔閭,甲子后便遭報應!先是英宗暴戾,幸好他死得早;神宗躊躇,倒也有些作為;而后牝雞司晨,矯情飾詐之輩登基……這天下遲早要天傾地覆,我又何必兀兀窮年,徒耗心力?區區一個平陽令罷了,在小弟心中,宰執之位當前,亦只會棄若敝履!”
“哦,對了。”他補充說,“燕浮生說人性可以塑造,可以改變,小弟一時口快,所言有失,但放在趙家父子身上,難!”
這番話將宇文虛中氣得眼前發黑,他抖著手指向宇文時中,哆嗦著說:“你……你我畢竟兄弟,我不與你計較。我知道,你這段時日滯留杭州,只是為那燕青,看他話本,聽他詞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憑這一句話我便可治他一個妖言惑眾的大罪……”
宇文時中嗆聲道:“孟子還說過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你要不要治他下獄!”
一句話嗆得宇文虛中將剩余的話全咽回了嗓中,宇文虛中直直地盯著眼前桀驁不馴的弟弟看了許久,最終拂袖回房。
“我不與你計較,至于燕青,若他死了,看你還有何理由留在杭州!”
對燕青來說,他怎也想不到宇文兄弟之間的爭執也會殃及到他,這還真是無妄之災。
這場爭論之后,宇文虛中大抵永遠不會再說教弟弟了。方才宇文時中所言,每一詞每一句,若被外人聽見,只怕都是滅門禍端。
天色一亮,宇文虛中便帶了元隨直奔州府,見他過來,蔡鋆的態度不好,卻也沒像昨晚百般推阻,硬是將他熬走。一大摞卷宗書冊擺在桌上,蔡鋆冷眼看他一下,不咸不淡地說:“大人要的皆在此處,看吧。”
也就是蔡鋆敢拿這種態度待他,即便他亮了天使身份,可他以天使身份處置的終歸只是官家私務,放不上臺面,若沒了這層顧慮,在兩浙,蔡鋆倒是比所有吏員底氣更足。
廳堂靜寂,沙沙沙的翻紙聲和蔡鋆慢條斯理的啜茶聲清晰可聞,兩人的元隨從吏昨日已體會過這種并不愉快的氛圍,此時大多盯著腳尖,找尋并不存在的花兒。
片刻后,宇文虛中拿起有燕青簽字畫押的赤契,道:“煩請賢弟著人去傳燕青來一趟罷,單看文書有些關節并不清晰,我想當面問問他。”
蔡鋆瞟了他一眼,隨即耷拉下眼皮,似是手中的建窯兔毫盞乃傳世孤品,不忍離開視線。聲音仍是不咸不淡:“宇文大人,你與本官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就莫攀了,既然大人是在審查杭州事務,我們就以官場規矩互稱。至于你這片地買賣一事,犯不著傳喚旁人,其中也有本官份額,前前后后本官皆不陌生,你盡管問,本官言無不盡。至于燕公子……老實說,這件事他并不清楚,乃本官下令,陳平經手的。”
燕青說了任由宇文虛中去查,還停下那邊建造,蔡鋆照做了,心氣卻愈發不平,索性將事攬上了身,看他有何反應。
“這……”宇文虛中從善如流,勸道,“蔡大人,皇家賜賞擅自買賣,此事非同小可,這契約上明明是燕青簽字畫押,大人切莫自誤,鬧到京城,蔡相那里也不好說。”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到蔡鋆左手一震,兔毫盞“啪”的一聲碎在地上,隨后蔡鋆抬頭,臉色冰寒環視了一周,冷聲道:“都出去!陳平,這房子周圍不得留人。今日本官和宇文大人所談若有第三人聽聞,我拿你是問!”
話語聲威勢十足,非久居上位者不得如此。宇文虛中皺了皺眉,心想這次再見蔡鋆,與往日的印象迥異,以往他只是紈绔而已,旁人敬他讓他,看的是他身后蔡家,到得此時,他竟似有了自己的氣勢……目光中,蔡鋆斷了一指的左手分外刺目。
陳平在趕人,宇文虛中的元隨遲疑著不走,隨后他擺了擺手,令他們退下。這次來杭諸多不順,宇文虛中倒也想聽聽蔡鋆會說些什么。
外人離開后,蔡鋆說話隨便了許多,他察覺到宇文虛中的目光,揚了揚左手,繃著臉說:“你來杭州,大抵會有人在你耳邊亂嚼舌頭。沒錯,我這根手指是燕公子斬的。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燕公子我保定了,你若與他為難,就是與我蔡鋆為敵!”
宇文虛中皺眉不語,蔡鋆又道:“此番你來杭州所為何事,大家心知肚明,你是不是犯了癔癥?進士出身,清流魁首,你來為官家處置私務?你是想入宮當內侍了,還是想學王黼、蔡攸之輩,變身弄臣?”
與他弟弟前些時日的反應如出一轍,宇文虛中霍然而立,審視了良久:“你是蔡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