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驍二人的營帳一南一北,本著就近原則,鄖陽先去尋了驍勇,誰料驍勇處靜悄悄的。遂又去了杜權(quán)處,哪知杜權(quán)所在的中軍大帳周圍同樣四下無聲。
但這樣的無聲還不至于糊弄過鄖陽的眼睛、或者說是鼻子——隔得遠遠的,他便嗅到空氣中的酒香和肉香,待得近前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杜驍二人的親衛(wèi)成圓形分布,全都隱匿在中軍大帳百步之外。
若非空氣中的香味實在濃郁,鄖陽幾乎要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縱氣飛躍上前,在踏入中軍大帳百步范圍的時候略頓了頓,察覺到無人阻攔,不由得挑了挑眉,傳音與二人道:“屬下鄖陽,有要事稟報兩位將軍!”
話音落,周圍幾道若有似無的呼吸聲滯了滯。
鄖陽哪能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么,不由得彎了彎唇,暗道一聲小樣,以為這樣就能讓他撞到槍口上了?也不想想他鄖陽在隱魂衛(wèi)大展身手的時候,這幾人還在穿開襠褲呢!
但下個瞬間,他臉色又是一變,旋即正了正神色大踏步向前。
卻原來是驍勇招呼他進去。只這聲音,聽起來似乎是有些不對啊!鄖陽心里不由得打了個突,但具體有哪里不對,他又說不出來。
按說他家小主子今日大放異彩,兩位將軍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要不如何會枉顧軍規(guī)偷偷在營帳中飲酒慶賀?還是說這二位對他家小主子的表現(xiàn)不滿?若真是不滿,又不滿在何處?難不成是因為容光?可他家小主子也沒對容光做什么吧……
可以容光在蔚家軍中的資歷,鄖陽又有些不確定了。到底是一起上過戰(zhàn)場的兄弟,即便人已經(jīng)變了,那也曾有過同生共死的交情。難怪他家小主子要讓他親自跑上一趟。
他原先還以為蔚藍是多想了,如今看來卻是未必。思及此,鄖陽心下不禁生出一股怒意,原本想要掀簾而入的動作不由得頓住。
恰在此時,驍勇的聲音再次傳來,“既然來了,杵在門口做什么?”
鄖陽忙斂下心底的情緒,笑嘻嘻掀開簾子道:“屬下這不是怕擾了二位將軍的興致么?”說話間他恭恭敬敬的朝二人抱了抱拳,這才有機會打量四周。
話說他已經(jīng)很久沒進過中軍大帳了。
——只見最中央臨時擺著個炭爐,爐子上掛了口豁了口的鐵鍋,鍋里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而驍勇和杜權(quán)正相對而坐,手中各執(zhí)了個酒壺。很明顯,他之前聞到的香味,正是從鐵鍋和酒壺中散發(fā)出來的。
再看二人的神色,果然不怎么好。
尤其是杜權(quán),聞言當(dāng)即便皺眉威脅道:“喲呵,你小子什么時候說話變得陰陽怪氣了?莫不是以為飛上高枝了,老子就管不到你了?”
這話說得……鄖陽使勁握了握拳,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來,“杜將軍嚴(yán)重了,屬下不敢!”他半低著頭,語氣雖然恭敬,卻仍帶出幾分不滿。
驍勇掃了二人一眼,在杜權(quán)再次開口前笑著問鄖陽道:“說罷,什么事?”鄖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不說百分之百了解,六七分還是有的。眼下這情形,任由二人對掐沒有半分意義。
杜權(quán)又狠狠瞪了鄖陽一眼。
鄖陽就是想忽視都難,忙將來意一一道明,這才微微抬眸看向二人。想要看看二人的反應(yīng)——雖說驍勇和杜權(quán)早說了要放權(quán),但那畢竟是口頭上的,誰知道會不會臨時變卦?
也不是他不相信二人的為人,實在是可以影響二人的東西太多:一則權(quán)利這東西實在是太誘人,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坑在這上面的。二則他家主子根基未穩(wěn),若二人一心為了他家主子作想,關(guān)心則亂之下插手也是有的。
隱魂衛(wèi)的名頭雖然響亮,但在驍勇和杜權(quán)面前還是不夠看。也因此,鄖陽明知自己如今的行為已經(jīng)算是冒犯,還是硬著頭皮堅持。
就在鄖陽審視二人的時候,二人也審視著他,一時間,不大的中軍大帳里,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
片刻后,杜權(quán)放下酒壺嘟囔道:“就為了這事兒?”
鄖陽沒想到杜權(quán)的反應(yīng)會如此平淡,聞言反倒愣了愣,點頭道:“是。”
“是阿藍讓你過來的?”杜權(quán)虎眸微瞇,抓起大骨啃了一口,砸吧著嘴吃得津津有味的。
鄖陽再次點頭,他是蔚藍的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杜權(quán)聞言不再看他,輕嗤了聲看向驍勇道:“這丫頭倒是跟你一樣一樣的。”就跟個狐貍似的,也只有這蠢小子才以為蔚藍只是單純的讓他過來傳話。
鄖陽皺了皺眉沒吭聲。
驍勇不由得輕笑出聲,“阿池與你我親如兄弟,他的女兒就是咱們的女兒,女兒肖父,有什么不好?”
“我可沒看出來那丫頭哪里像我!”杜權(quán)輕哼了聲,“你也不怕阿池知道你跟他搶女兒殺過來砍你。”
“阿池可沒那么小氣。”驍勇大笑道:“哪里不像了,我看她今日揍人的手段就很像你。”
“這倒也是,一樣的虎虎生威,一樣的靈活多變。”杜權(quán)面上露出笑容,看起來與有榮焉。
鄖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深覺二人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太快他跟不上。
驍勇見他一臉傻樣,好心提醒道:“行了,回去與你家主子說,就說我們知道了,讓她不必顧及太多,只管放開手腳便是。”
鄖陽有些詫異,還待說什么,就見驍勇已經(jīng)不耐煩的朝他擺手。
“那屬下就先告退了?”
驍勇點頭,鄖陽這才抱了抱拳腳步飛快的轉(zhuǎn)身離開。
眼瞧著簾帳重新合上,杜權(quán)不覺有些好笑,幸災(zāi)樂禍道:“看樣子這人你是留不住了。”
“狹隘了,老杜你實在是太狹隘了。”驍勇云淡風(fēng)輕的瞥了他一眼,搖頭道:“只要他忠心耿耿,在阿藍身邊和在隱魂衛(wèi)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是個名頭而已,更何況隱魂衛(wèi)本就是為了蔚家軍主帥而存在。
杜權(quán)撇撇嘴,轉(zhuǎn)而道:“容光這事兒你真不打算插手了?”
“我倒是想,但你看有咱們插手的余地嗎?”驍勇灌了口酒,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半瞇著眼道:“話我可是已經(jīng)放出去了,你可千萬別給我整什么幺蛾子。”
杜權(quán)忽然就沒了胃口,撂下啃了一半的大骨輕嗤道:“說什么屁話呢,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驍勇也不生氣,笑瞇瞇道:“誰知道呢,我這不是看你心有不忍嗎?”
“你也不用拿話激我,這事兒我既然一開始就沒插手,現(xiàn)在也沒有插手的必要。只他到底與劉大海不同,臨了臨了的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驍勇深知杜權(quán)的脾氣,別看這老小子長得粗獷像個土匪,實則心腸最是柔軟。
容光與他二人關(guān)系算不得親近,卻到底袍澤一場。二十幾年啊,就算是隔壁鄰居家的一條狗,早晚碰面也是會有幾分感情的,就更不用說大家還曾是并肩作戰(zhàn)可以交托生死的兄弟了……
別說杜權(quán)心里不舒服了,就是他也不舒服。遂輕嘆了聲,點頭道:“你也別想太多了,阿藍不是心狠手辣的孩子。”這話的意思很明確,只要容光自己不作死,憑他以往的功勞想要留下一線生機不難。
杜權(quán)當(dāng)然清楚這點,卻也正因為清楚,心里才更加不是滋味。因為這完全取決于容光。若容光不懂得懸崖勒馬,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往死路上走。須臾后他煩躁的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情分是情分,原則是原則,杜權(quán)分得很清楚。且他與驍勇先前之所以一直沒出手,雖存了考校蔚藍的心思,卻未嘗不是在給容光機會。只可惜這人吃了秤砣鐵了心,到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
驍勇淡淡點頭,“你知道就好。”
“老子當(dāng)然知道!”杜權(quán)聲音沉悶,恨鐵不成鋼之余又多了幾分悵然,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說這人他到底圖什么,大將軍的位置就那么吸引人?他就那么有把握能成事兒?會不會太看不起人了,你我還活的好好的呢。就算你我死了,也不一定就輪得到他吧。”
“就算輪到他了,你讓我算算,”杜權(quán)輕嗤道:“他今年已經(jīng)四十有七,就算輪到他,他也不年輕了,又還能折騰幾年?近幾年定然還有大戰(zhàn),死人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沒準(zhǔn)到頭來是替別人做嫁衣也不一定呢。”
驍勇也在想這個問題,聞言倒是來了精神,“你說的有道理。”他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想了想半瞇著眼道:“但看問題不能只看眼前,興許是為了子孫后代也不一定。”
杜權(quán)不屑的撇嘴,“你說容霖?文不成武不就,若說文,他連個童生都不是。若論武,他那小身板還不夠老子一拳。就這種爛泥糊不上墻的玩意兒,守著金山也留不住,還不如老老實實,好歹能混個壽終正寢。”
這話也太毒了,驍勇嘴角微抽,卻不敢茍同,想了想挑眉道:“也只有你才會這么想。”
杜權(quán)瞪他,“難道不是?”
“當(dāng)然。”驍勇?lián)u頭道:“我也是才剛想到的,容霖雖然不濟,可你別忘了他已經(jīng)成親。”
“咳咳咳……”杜權(quán)一口酒嗆住,漲紅臉道:“我怎么不知道你還能想這么遠?”或者說容光怎么能想這么遠!這事兒也委實太過離譜了些,“莫說這子嗣的事情還沒影,就算有現(xiàn)成的孫子,誰知道會不會是下一個容霖,不是都說子肖父么?再說了,就算真是個有出息的,能不能長大還要兩說。”
驍勇當(dāng)然清楚這點,但他既然敢這么說,自然是有依據(jù)的,當(dāng)即道:“若他還有別的倚仗呢?”杜權(quán)從不懷疑驍勇的頭腦,聞言反問道:“什么倚仗能與蔚家軍抗衡?”
驍勇但笑不語。
杜權(quán)問完就后悔了,瞪大眼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經(jīng)跟睿王勾搭上了?”
“錯。”驍勇抄著手淡笑道:“準(zhǔn)確的說,這才是他主動勾搭睿王的主要原因。”
杜權(quán)也不笨,馬上就想起了容光前幾日往睿王府送美人的事,怒道:“怪不得呢,我說他怎么明知道得罪人還往睿王府送人,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還好睿王沒跟他沆瀣一氣。可你說他怎么就這么能呢,連這樣的想法都敢有,睿王又不是傻的,他怎么就那么肯定睿王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驍勇垂眸笑了笑,“鉆人心的空子吧,他也是個聰明人,就是想得太多了,以為全天下就他最聰明。”
杜權(quán)擰眉思索了一陣,覺得自己之前的不忍和惋惜全都喂了狗,牙疼道:“這廝也太歹毒了些。”
驍勇輕嘆道:“是啊,誰能想到呢,他這心也太大了。”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其實很容易想通,杜權(quán)想了想道:“你是什么時候想到的,怎么不告訴我?”
驍勇頭疼的揉了揉額角,“最近事太多,我也是聽了鄖陽的話才反應(yīng)過來。”
“居然也有你失算的時候?”杜權(quán)揶揄了聲,很快便收斂心神,“這樣一來也就說的通他為什么會急著接連出手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這是想要一箭雙雕啊!
前幾日他應(yīng)該是沒看出虛實來,所以今日故技重施。若阿藍被她損了顏面睿王冷眼旁觀,那他就多了幾分希望,且可順勢探探阿藍的深淺。若睿王強行插手,他也不會氣餒,估計在他看來,阿藍和睿王之間遲早會出問題。睿王還指著蔚家軍沖鋒陷陣問鼎皇位呢。
眼下睿王一系形勢大好,榮登大寶不過是遲早的事。到時候蔚家軍頂著從龍之功,聲望只會更勝從前。若無例外,必會成為新帝的心腹大患,難免又是一番清洗。作為蔚家軍的統(tǒng)帥,阿藍自然討不了好。而你我和李良宵魏廣等人皆是蔚家軍的嫡系,同樣討不了好。可新帝又不能親自帶兵,自然要選個可靠的人出來。”
驍勇微微點頭,“到時候姜澤的殘余勢力已經(jīng)不足為慮,大夏同樣處于政權(quán)更替的關(guān)鍵時期,而他已經(jīng)成了名副其實的老將,又是一早就跟新帝投誠的,即便是礙著面子功夫,也會得到重用。按照慣例,武將家眷必會留京,靠著他的名望和新帝倚重,容家后輩想通過科舉和恩蔭混出個名堂不難。”
杜權(quán)聞言沉默下來。
良久后,驍勇深吸了口氣,與他道:“不過,目前畢竟只是猜測,你我心里有數(shù)就行,犯不著說與阿藍聽,讓他與睿王之間平添嫌隙。”
“你當(dāng)我真傻啊!”杜權(quán)回過神來白了他一眼,雙目炯炯道:“阿藍聰明著呢,你我能想到的事情她肯定能想到,反正我是半點都不擔(dān)心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就蔚藍那彪悍程度,應(yīng)該擔(dān)心的是睿王才對。
好在睿王看起來不像是氣量狹小之人。
驍勇微微一笑,“就算阿藍沒想到也無所謂。”他們能廢一個姜澤,就能再廢一個姜衍。至于容光是死是活,今日之后,就真的跟他沒有半點干系了。
睿王府中,姜衍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
粟米咕嚕嚕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就跟看稀奇似的,“主子,要不屬下跟您取件披風(fēng)過來?”心下卻在想,原來主子今兒特地坐馬車去軍營,也不全是為了做樣子啊,瞧瞧,這都虛成什么樣了!
姜衍從成堆的案卷中抬起頭來,半瞇著眼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嫌礙事的話不如我讓糯米幫你剜了?”
粟米忙賠笑道:“主子說笑了,屬下這不是怕您凍著了嗎。”說著看向窗外,小聲嘀咕道:“這天氣也真是的,早晚一個樣,中午一個樣,半夜又是另外一個樣……”
“行了行了,別杵在這兒礙眼。”姜衍嘴角微抽,他這養(yǎng)的都是什么人啊,除了跟他貧嘴,什么忙也幫不上。他不過偶有偷閑,就有成堆的公文等著他看。再看看鄖陽幾個,那是個頂個的能干,就連身手最弱的聽雨,也是灶上的一把好手。
想想還真是有些心酸。
粟米險險躲過一劫,當(dāng)下轉(zhuǎn)身就跑,卻沒能快得過姜衍的一念之間。
“先等等,宅子可置辦好了?”
粟米聞言一拍額頭,轉(zhuǎn)身道:“已經(jīng)置辦妥當(dāng)了,按您的吩咐,先尋了五進的,奈何安平鎮(zhèn)小,五進的買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三進的。屬下親自去看過,位置離城西坊市不遠,宅子保護的好,有七成新,恰是蔚家軍以前的一位將領(lǐng)住過的,家具物什全都是齊整的。”
“哦?”姜衍倒是來了點興致,“可是劉大海?”
粟米笑道:“主子果真料事如神!”
“劉大海啊……”姜衍覺得有些晦氣,但買不到也沒辦法,想了想吩咐道:“趁著還有時間,趕緊將里里外外清掃一遍,家具擺件全都買新的,市面上沒有的先到我?guī)旆坷锇帷A硗猓诤笤簡为毐俪鰝小佛堂,順便將牌匾做好。”
------題外話------
終于恢復(fù)更新,頂著鍋蓋出來誠實的說一句,暫時無法保證日更,暫定2-3日一更。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