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目上記地很清楚,除卻廠房修繕營造、工人工資、生絲采購等正常費用,以及各項雜費,剩下的幾乎都用作各種孝敬,沈光德每年要倒賠平均二十萬兩白銀進去,來彌補賬目的虧空。
沈光德有錢嗎,他有。他有織工幾千人,織機二千張,良田萬畝,但要他每年心甘情愿在這個無底洞里投入二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這又是為什么呢?
因為他只是一個商人,沒有一個商人不想將自己的生意做大的。但作為一個織商,他要做大只能依靠官僚,這就是他包攬織染局的原因。但一旦沾上了織染局,許多事情就由不得他掌握了。
沈光德依靠織染局發家,當了皇差,以這個身份的庇護獲得了利潤,久而久之,他也淪為了工具,內廷當他是賺錢的工具,貪官污吏當他是撈錢的工具,甚至這次張經來平叛,要捉拿首惡,其實就是要殺一批織商大戶,然后抄沒家產充作軍餉。
在這個時代,陳惇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士農工商,永遠都是這么排名的,商人要做大,就要做官商,必須要和官僚扯上關系,一旦扯上了關系,這又不是正常的商人之路了。資本主義的萌芽必須依靠封建官僚才得以存在,萌芽永遠是萌芽。
沈光德為什么要把一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因為各方都要他頂罪。朝廷要捉拿他明正典刑,張經要殺了他抄撿軍餉,宮里要拿他保全顏面,他自己也要站出來,因為只有這樣,他的機戶織工不會因他而受牽連。這本是一個荒謬的事情,他出資,機工出力,當然是出資者從出力者的勞動獲利,這本是一種“剝削”。但事情到了機戶破產,機工失業,出資者和出力者反而結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同盟。
他一時覺得沈光德就像一個胡雪巖一樣的悲劇人物,一時又覺得這樣在萌芽階段的資本主義十分病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這個問題。不過有一點他算是很清楚了,那就是治天下首在治官吏,而不在治百姓。
天下之大弊在于官場,官場的貪墨壓垮了沈光德一般的天才,而官場的傾軋又摧毀了他的一切。天下官員并非都是嚴黨,而嚴黨貪墨,他們甚至有過之無不及,難道這是嚴黨的問題?如果這個弊病不除,陳惇甚至可以預見,倒了一個嚴黨,還有會無數個嚴黨出來。
他這樣沉思著,卻見燈光搖曳了一下,身后一個巨大的影子漸漸逼近了他。
陳惇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下身去,避開了身后一擊楚嫣的燒火棍輪空了,巨力扯著她不由自主往前一栽,被陳惇順勢解除了武器。
“背后傷人,”陳惇揪住她的領子將她卡在墻角:“你暗算我兩次了。”
“你好意思說我背后傷人,”楚嫣大喘了一口氣,一張眉目如畫的臉上蒸騰起憤怒的嫣紅:“你才是!”
陳惇怒哼了一聲,解下腰帶,把她的兩只手纏在了一起,還要去纏她的腳的時候,因為反抗太過劇烈,只好放棄,將人同門板綁在了一起。
“先別白費力氣了,”陳惇舉起賬目示意了一下:“東西我已經看過了,咱們好好談談。”
“我先說吧,”陳惇道:“你將這東西偷盜出來,張總督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到時候哪怕你是他最寵愛的姬妾,美色惑人,也難抵張總督在政治上的圖謀和野心。當然你個小女子,什么都不懂,一定是被人利用,不自覺卷入了這場政治旋渦之中。指使你的人,是陸執章吧?他把你送到張經身邊,究竟是為了什么?”
楚嫣并不答話,而是在奮力解著手上的腰帶。
“那好吧,我換一種問法,”陳惇道:“你在蘇州艷名遠播,無人不曉,被陸家培養成一個得心應手的工具,就是為了有一天能發揮最大的用處。但你這個工具,難道就真的沒有心,沒有腦,任他們利用嗎?我聽說,你還有個弟弟是嗎,被邵芳救了一次,但后來他也不知道你那個弟弟到哪兒去了,看來這就是他們要挾你的方法,我說的對嗎?”
楚嫣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陳惇。
“看來我說對了,”陳惇道:“他們拿你弟弟來威脅你,要你言聽計從,把你送到了張經身邊,當然張經應該是很寵愛你,這次來蘇州來平叛也還帶著你,于是你聽到了他審訊沈德光的一切情狀,發現這應該是陸家所需要的東西,于是就有了今晚上火燒南衙、微服潛逃的事情。”
見楚嫣桃花一般的臉頰上沁出一層薄汗來,陳惇就道:“不過我翻遍了賬目和審訊口供,卻沒有發現任何對陸家不利的事情,你為什么要冒風險將這東西偷出來呢,這跟陸氏有何干系?”
“你不是聰明地很嗎,”楚嫣露出了一個略顯稚氣的挑釁神情來:“你接著猜啊,用你的大腦瓜可勁兒猜吧,看你能猜出什么東西來。”
“你這個在審訊的時候,就叫頑抗到底,”陳惇摸了摸鼻子:“是要大刑伺候的。”
他欺身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楚嫣看。
楚嫣被他看得又出了一身大汗,雖然不可遏制地警戒畏懼,心里卻也生出一種他其實并不會將她怎樣的感覺來就見陳惇忽然脫了她的馬靴,將她一雙金蓮舉在了掌中,輕輕搔動起來。
“你干什”楚嫣果然大驚失色,奮力掙扎起來:“你放開我,放開我!”
陳惇扣住她腳底的穴位,在一雙如牛乳一般嫩白的腳上恣意逞兇,不一會兒楚嫣就氣喘吁吁幾乎虛脫,發出了有如小獸一般的叫聲。
“說不說,”陳惇哈哈道:“說不說?”
見楚嫣難捱的模樣,陳惇又威脅道:“我這還是從輕了,你知道如果在腳底抹上鹽巴,然后牽來一只山羊,它可以一直舔一直舔,直到這個人笑死哦……”
“我說、我說”楚嫣終于堅持不住了,也許是真的被陳惇描述的情形嚇壞了,她的眼中閃過極大的憤恨羞怒:“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大惡人!”
陳惇還不妨自己居然也有被人罵做惡人的一天,自感得意,道:“我要不做大惡人,你怎么能口吐實情呢。”
卻見楚嫣眼中沁出淚花來,仿佛受了極大屈辱一般,倒嚇得陳惇一怔,后知后覺地放開了手中的腳踝,只見這雙腳如含苞玉筍一般,極為纖美修長,又不自覺多看了兩眼,這才忽然想起來,女子纏足后,她的腳就變成了最**的部位,除了丈夫以外的男子是萬萬不能碰到腳的。
陳惇暗道金庸誤我,卻又轉念一想:“她又不是黃花閨女了,分明是嫁了人的,我怕什么,又不會纏上我了。”
陳惇還是有點歉疚的,舉起她的鞋子要給她穿回去,卻又想到這豈不是二次騷擾,心中一頓,道:“我給你松綁,你自己穿鞋,你可別又耍花招,只有我這里是安全的,出了這門你逃不掉的。”
他剛給楚嫣解了綁,卻忽然聽到門外響聲大作,急促的腳步聲圍住了院子:“開門,捉拿人犯!”
外面人高聲說完,接著猛敲門環。陳惇將楚嫣推進澄心書屋里,自己出去開了門:“干什么,半夜三更敲門,擾民知不知道?!”
外頭是一支高舉火把的官兵,他們一把推開陳惇,“有人看見你家進了生人,是不是窩藏了人犯?”
陳惇怒喝道:“你們也太放肆了,大晚上闖進生員家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聽陳惇自稱是生員,為首的軍官才稍微斂容了一下,然而也并不制止手下在院子里翻江倒海:“奉張總督之命,捉拿人犯,你個秀才公,也要配合一下嘛。”
那邊薇兒和劉婆被驚醒,倉皇尖叫,陳惇道:“家中只一個妹子,還有一個燒火做飯的仆婦,這也要搜?”
這些官兵將劉婆拖出去拿著火把細照,待看清楚劉婆確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才放開了。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忽然看到東南角還有一間屋子沒有搜,便要排闥而入。陳惇就慢悠悠道:“你們敢搜南京兵部主事的房間?”
“南京兵部主事?”這為首的軍官一驚,“荊川先生?”
陳惇點點頭,卻聽外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竟是軍士簇擁著胡宗憲而來。
“胡大人,”陳惇放下了一顆心:“你的兵可真難打發。”
胡宗憲就擺擺手,官兵頓時收隊退下,“公事公辦,緝捕盜賊,你沒有受驚吧?”
“沒有,”陳惇道:“我看見府衙著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宗憲搖了搖頭,“火勢不大,已經撲滅了。張總督要我們滿城搜捕盜賊,語焉不詳,一會兒說是巨盜,一會兒又說是姬妾淫奔,我也不清楚。”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陳惇目送他上馬離開,又安撫了劉婆和尚薇去睡,方才將瑟瑟發抖的楚嫣從書屋里拖出來:“外頭天羅地網,你這一次可真是牛逼了,讓張經火燒眉毛。”
他將自己的舊棉衣仍在楚嫣頭上:“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我反正是沒有多少耐心了。”
楚嫣披上衣服,兩行眼淚從她秀美的臉龐落下來:“……陸家把我送到張經身邊,是想讓我勸說他開海禁的,但張經心意已決,金銀無法打動,美色不曾惑心,因為軍糧不足,又隱隱將主意打到了蘇浙大戶頭上,想榷重稅或者、或者直接抄家來湊軍餉……陸執章見勢不妙,便讓我伺察其把柄,想要扳倒他。”
陳惇點點頭,“……果然邵芳說的不錯,和當初逼死朱紈一個手段。”
逼死朱紈的閩浙海商,廣泛而深入地參與到海上走私活動中,與倭寇關系極為密切,他們是最反對海禁的人,而張經如今以御倭為名,打擊通倭,關海市,甚至還要催繳重稅,自然激起了這些人的不滿。這些人和那些人其實都是同一撥人,也是利益共同體。
如若扳倒張經,這些人就可以大規模搞走私了,全然不顧抗倭的大好局面便會付諸東流。百姓們會重新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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