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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當官那些年 第五十六章 送你上青云

作者/驚年渡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陳惇趕到了府衙,見王廷歸有光一臉憔悴,休息不好的樣子,果然是連日的憂勞加上昨晚的突發事件,讓他們蒼老了好幾歲。

    “大老爺,震川先生,”陳惇關切道:“昨晚上沒事兒吧?”

    王廷道:“火勢不大,很快就撲滅了,但張總督不知怎么回事,說有人故意縱火,趁亂偷走了重要口供……找了一圈沒找到人,過不多長時間又派兵在蘇州城里搜尋起來,說內宅走失了一個婦人,奇哉怪也,真是叫人懊惱。”

    陳惇心知肚明,卻道:“張總督有嬖寵,也不至于要這么大張旗鼓大作聲勢吧。”

    幾人紛紛搖頭,不一會兒兩個郎中步入府衙,徑直往二堂去了,歸有光就道:“沈光德卒中了。”

    陳惇早就從楚嫣那里知道了消息,道:“現在情況如何?”

    “僵硬不動,口不能言,”王廷道:“只有眼珠子會動,說是大喜大怒情緒不能控制之下引發的,可能余生都要這么個樣子,再難好轉了。”

    歸有光跟他說,早上的時候張經還接到一位封疆大吏的飛書傳信,這個大官當初任蘇州巡撫的時候,與沈光德相交密切,如今聽聞朝廷要法辦他,立刻在書信中撇清了關系,并且稱沈光德是“無商不奸”、“罪有應得”。

    陳惇還能說什么,外國人做生意是第一等人。我們這里呢,士農工商,做生意的就是四民之末,叫做無商不奸。

    “豈止呢,”王廷道:“鎮守太監也有信來,說當初提拔沈光德,無非是見他善于理財,誰知道他心懷怨憤,竟挑動機工造反呢,也是被他花言巧語給騙了。”

    “墻倒眾人推,屎盆子全扣在沈光德頭上了。”陳惇就道。

    沈光德當初能得到織染局的差事,無非是借勢,隨著官勢而上,隨著官勢而下,這東西是借來的,自然有歸還的一天。

    “砰”的一聲,大門打開,胡宗憲大步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有一絲遏制不住的怒氣。

    “胡大人,”陳惇走過去,道:“怎么了?”

    胡宗憲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神色,道:“沒什么……剛接到奏報,倭寇進犯乍浦、海寧,攻破崇德,轉掠浙西。”

    陳惇道:“總督大人要督戰浙江了嗎?”

    “總督大人說,且先任由敵動,我自巋然不動,”胡宗憲眼中閃過蓬勃的怒火:“要等到廣西狼兵齊集,方能一舉盡殲倭寇。”

    陳惇道:“之前說是倭寇兩萬多人盤踞浙江柘林川沙堡,張總督每日選將練兵,要一舉殲滅,如今已經過了四五個月了,還在等狼兵到來?難道狼兵不到,這仗就不打了嗎?咄咄怪事,張總督問我蘇州要去軍糧二百萬石,我蘇州百姓人人節省口中之糧,就是希望他趕快剿滅倭寇,恢復太平,如今卻按兵不動,日費口糧,張總督難道真不是有意縱容倭寇嗎?”

    “依我看并不要狼兵,也能打仗,”胡宗憲低聲道:“譚綸、盧鏜、湯克寬、劉顯的兵馬,都堪用。”

    王廷也道:“蘇州這邊已經戡亂,抗倭軍情才是頭等大事,張總督怎么能主次不分呢。”

    幾個人正說著,就聽見二門外一陣喧嘩,軍士進來喊道:“抓到了,抓到了……”

    陳惇倒吸一口氣,只以為楚嫣不聽他的話擅自出門被抓了起來,急匆匆一看卻發現他們竟抓了二三十個年輕婦人,各個不知所措,站在門外嗷嗷大哭著。

    張經鐵青著臉出來看了一圈又回去了,不一會兒就有他的貼身侍衛出來罵人:“腦袋都讓驢踢了!是美是丑分辨不出來啊,楚夫人就長這樣?”

    陳惇想起楚嫣養在深閨,見到她面目的人倒是鮮少,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胡宗憲兩次遇見他,都忙得沒有機會多說話,晚上陳惇從府衙出來,迎面就遇到了胡宗憲的親兵,說他們大人來請他喝酒,陳惇欣然答應,七拐八彎地繞了一圈,才找了一個深巷中的偏僻地方。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陳惇進了門才聞到了濃郁的酒香,道:“沒想到大小酒鋪都關張了,還有這么一個好去處。”

    進去一看,才發現臨窗的桌椅上趴著一個人,身前杯盤狼藉,已經放倒了三四個酒壇,而身后一面雪白的墻壁上已經被墨水漬染,顯然是胡宗憲剛才奮筆疾書,揮毫筆墨,寫了滿滿一面墻壁。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陳惇念道:“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像是聽到了陳惇的話,胡宗憲猛地將頭從酒盞中抬了起來,厲聲道:“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胡未滅,鬢先秋……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他荒腔走板地唱完,又一頭栽在了桌子上,身邊的親兵為難地看著陳惇:“我們大人今天心情不好,喝多了。要不然您明天再來?”

    “無妨,”陳惇坐在他對面:“我們不喝了,你把酒抬下去吧。”

    陳惇說著不喝,其實忍不住取了胡宗憲酒盅,給自己斟了一杯,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你?你不是天涯淪落人,”胡宗憲瞇著眼睛打量他,搖頭道:“你前途大好呢,怎么知道真正的淪落人,是什么模樣的?”

    “如果我不是,那你也不是。”陳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真正的淪落人是什么模樣?”

    “……總之你不是。”胡宗憲兩眼發直,顯然喝暈了,惹得陳惇一陣輕笑,卻聽他道:“我才是淪落人……我才是,想我胡宗憲,嘉靖十七年中進士,榜下即用,去山東益都當了個七品知縣,不過兩年丁母憂,不過三年又丁父憂,又二年方才起用,以御史巡按宣府、大同之地,如今又巡按浙江。我今年整整四十二歲了,四十二歲,仍是個七品巡按之身,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想要致君堯舜,卻蹉跎十六載,此事何難?!”

    明永樂元年,以一省為一道,派監察御史分赴各道巡視,考察吏治,每年以八月出巡,稱巡按御史,又稱按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縣行政長官皆其考察對象,大事奏請皇帝裁決,小事即時處理,事權頗重。巡按之責,是“以小監大”,但要承認自己是個“小”才行,因為這個巡按說到底也不過是假借天子之權,而實際只是七品官身罷了。

    “想我胡梅林,十六年來無一處不恪盡職守,兢兢業業,不假少息,”胡宗憲長嘆道:“在益都時,招降強盜,撲滅蝗災在余姚又平決冤獄,督治縣學,我任滿離開之時,百姓上書挽留,奔走悲號,如失父母。老幼萬余,扶攜送百里外,哭聲振野。難道不是對我的肯定嗎?”

    胡宗憲想起了臨行前,牽著他衣服、臥在他車輪之下的百姓,他們不忍自己離去,最后在勝歸山上建了一座生祠,買田種梅,祭祀不絕。

    他的眼睛有一剎那的濕潤:“我離開他們,以為自此可以建功立業,大展宏圖,可回到京中,蹉跎在都察院中,大小官職任免,仍舊平級調任,不曾前進一步,豈不是殊為可笑?早知如此,我何必離開他們,終老于勝歸山,還能庇護治下的子民,豈不是更好?”

    陳惇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只能道:“兄長好比流落在豐城的干將莫邪之劍,終有一日,能化龍而返延平津。”

    顯然這話說得胡宗憲大為開懷,卻倏然又苦澀道:“終有一日,我也曾這么勸說自己的,但那是哪一日呢?”

    胡宗憲的眼里,藏著他讀過的書,胸中的抱負,和曾許下的志向。他仿佛是經風霜洗練的梅樹,自有嶙峋之骨,不俗之態。可是如今他眼中的火焰搖搖欲墜。

    “兄長曾許下什么誓言?”陳惇道。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胡宗憲自嘲道:“我來浙江之前,曾發下誓言:此一去,不擒獲王直、徐海,安定東南,誓不回京。你一定嗤笑我,不過是刺探官吏的巡按,卻大言不慚說要擒獲海賊安定東南……那要江南總督干什么呢?可應該平定海波的江南總督,卻按兵不動,姑息養寇,坐視浙江一省生靈涂炭!”

    在都察院混日子的時候,他曾經想過,就這樣沒滋沒味地打發時間,過幾年就是六品,過幾年還能升到五品,就這樣慢慢地熬資歷,二十年后說不定能輪上右都御史,他已經找不到當初“為生民立命”的奮發了,骨子里的熱血冷下來,涼薄地讓自己都吃驚。

    可他多少次午夜夢回,想到那個挑燈讀史,為古人千秋功業擊節贊嘆的自己那個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而懸梁刺股十年寒窗的自己那個落為三甲卻沒有一絲不情愿,背著一個輕薄行囊就走馬上任的自己在蹉跎的十六年里,自己無論怎樣掙扎,都不曾忘掉當初積蓄在胸口的一團火焰無論怎樣惘然,回頭總能看到十年前微笑的自己,那個高吟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自己。

    他還不愿就這樣白頭歸去見父老。

    簌簌的飛雪瞬時充滿了天地,嘉靖三十二年的初雪降了下來,推開窗子,胡宗憲忍不住要把胸中的那結合著憤懣、失意、痛苦和歡忭、振奮、慨嘆的一口氣嘯出來,即使北風伴著雪花迎面,但手指竟然攢出汗來,一股由來已久的熱氣充斥在胸膛里。

    “你許過什么愿望?”他忽然道。

    “我啊,”陳惇想了想道:“有一日晚上很晚了,在街上走著,沒有一盞燈為我留著,我就想有一天,整個蘇州的燈火為我而亮。”

    胡宗憲微笑了一下,不一會兒又哈哈大笑起來,竟然拍著手又一次醉倒在桌前。

    “好愿望,好愿望,比我的好……”他喃喃道:“你要實現你的愿望,比為長者折枝還容易我要實現我的愿望,卻比挾泰山而超北海還難!哈哈哈,當年相士說我,發必有風,因風吹火,火才能發,我的東風在哪兒呢?”

    高亢的笑聲漸漸低沉下去,若有若無的淚光滿溢在腮邊,止于平靜而又微微促狹的鼾聲。

    陳惇這才嘆了口氣。

    他要一展胸中抱負,就要有足夠的權力,可權力從哪兒來呢?皇帝不知道他,權臣不知道他,他也沒有任何門路。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天子修玄,人非奸黨所薦則不用。陳惇的老師唐順之比他蹉跎的時間更久,久到唐順之自己都覺得要以布衣終老一生了。他要實現抱負,卻經嚴黨骨干趙文華推薦,方才起用,若要保持名節獨善其身也行,但這樣人再多,對這個國家有何益處呢?

    那么反過來,如果只有這一條路,能實現理想,報效國家,救世救民,那么與奸黨同流合污又如何?

    陳惇從胸膛中掏出了白縑,放在胡宗憲的耳邊,喃喃道:“好風憑借力,送你……上青云吧。”

    他走出門外,看到天上忽然散盡飛雪,而露出湛然夜空來,一顆流星靜悄悄掠過。

    “書生老去,機會方來。”陳惇踩著輕煙一般淡然的雨雪,一時覺得輕快起來:“說甚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我可不要蹉跎這么多年,也發出這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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