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惇走進興盛昌的大門,進去以后第一眼就看到的是四尺多高的柜臺,柜臺外面圍坐這一些面帶憂色的人,但他們說話仍然好言好語,里面居高臨下坐著個收當的伙計,而是好言好語地說話,過了一會這些人就舉著票子搖頭走了,那伙計擦了把汗出來,“今兒都是要提取現金的,全都打發走了。”
“眼皮子淺薄,”掌柜的就道:“不過一些浮言未止,竟然就要撤回存款。”
“幸虧都是些新戶,”伙計齜牙咧嘴道:“老戶頭都沒有動。”
掌柜的點頭道:“那是對咱們興盛昌的信任,知道咱們風風雨雨這么多年,七災八難全都能熬過來,這一次不過是一點風波,難道還挺不過去?”
陳惇點點頭,他就知道興盛昌牽涉進織染局貪賄的事件里,存款人對它的信用產生動搖,紛紛要求撤回存款
“可……咱們這樣天天跟他們解釋,說破了嘴皮子他們也要提款啊,”伙計道:“張總督的兵圍住了陸府,進不去出不來的,看著很不妙啊。”
好嘛,連伙計都疑神疑鬼,信心消弭了。
掌柜的剛要叱罵,看到了陳惇卻又笑臉相迎過來,面容一時之間看著很是滑稽:“這位爺,您要辦理什么業務?”
“我知道,存取款在三號柜臺。”陳惇熟門熟路道:“我打算借貸。”
“借貸?”掌柜的眼前一黑:“……您跟我來。”
陳惇來到三號柜臺,掌柜的親自給他辦理,道:“您打算借多少銀子?”
“不多不少,五千兩吧。”陳惇道。
“哦,五千兩啊,”這掌柜的似乎才松了口氣,口氣輕快了起來:“五千兩可以出,可以出。”
陳惇知道他為什么高興,興盛昌現在遇到小規模的擠兌,如果一定時期內這個情況沒有得到緩解,就會變成大規模擠兌風潮,到時候借貸資本短缺,興盛昌很快就要倒閉。
陳惇根據蘇州市場上銀兩周轉流通的情況,發現經過民變之后,一是百姓要求擠兌,借貸資本短缺二是陸氏父子在江南幾處地方放的高利債肯定是收不回來了,現在正是他們手忙腳亂擦屁股的時間,所以資本又短了一截,導致利息不斷上漲。
果然陳惇問起利息的時候,這掌柜的就咂摸了一下,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利息高。”
“多少?”陳惇問道。
“九出十三歸。”掌柜的道。
這是一種利息極高的借貸,如果要借款10元,為期3個月,月息就是1元,每個月需要納息1元但興盛昌只實際借給你9元,這就是“九出”客人到期還錢時,3個月卻要連本帶息共收13元,所以稱為“十三歸”。
陳惇也咂摸了一下,“掌柜的,這可有點黑啊。”
“特殊時期嘛,”掌柜的搖搖頭:“你也看到外頭了,擠兌的人多,資金周轉有些困難,平常也不是這個利息,咱們也不想趁火打劫,被人詛咒雷公來殛。”
九出十三歸利息過高,簡直血盆大口、重利盤剝。但人或為窮困所迫、或為解燃眉之急,雖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舍身。恨之而無奈之下,只有希望雷公誅滅之,所以這一類的當押又被人們詛咒為“要雷公殛了你”。
“你要借五千兩,”這掌柜的打量他,同情道:“是背上了債吧?天可憐見的,那幫催債的人不得好死。”
陳惇暗道等我到期還不上錢的時候,估計你們興盛昌比外頭放利錢的人還要狠毒。
陳惇一直將興盛昌視為一個大型銀行,因為它有雄厚資本,而且就像這掌柜說的,興盛昌在江南百姓這里有足夠的信用。當然陳惇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他知道那賬目已經被胡宗憲送去了北京,蘇州這個事情很快就要了結了,張經的兵馬不會再圍著陸府,這一場危機興盛昌會安然無恙地度過。
那為什么他還要在這個時候來貸款呢?
“我不是欠債,”陳惇道:“我是準備要購買商鋪。”
“購買商鋪?”掌柜的一愣:“你打算買幾個鋪子,這五千兩銀子都可以買一條街了!”
“我就是打算把一條街都買下來,”陳惇道:“現在東街那些商鋪紛紛急于脫手,雖然你這里利息高,但商鋪卻是賤價出售了,我覺得還是劃得來。”
這掌柜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對陳惇的做法不贊同,還是對這些商鋪關門盤鋪的做法不贊同。
當然這只是陳惇流于表面的想法,他有很多東西,要通過這次借貸,一舉得到。
“……你的抵押是什么?”掌柜瞇起了眼睛,不動聲色道。
“沒有抵押。”陳惇一攤手。
他知道古代的購房者找錢莊貸款的可能性不大。為什么呢?倒不是因為當鋪按復利計息,還款時太吃虧,而是因為找當鋪貸款必須拿得出東西作抵押。對于急需貸款的購房者來說,這門檻太高。第一,他們沒房,拿不出不動產憑證第二,他們家里也不大可能有特別值錢的動產,要不然早變賣了湊成房款了,誰還傻呵呵地去錢莊借貸啊。
“你是故意在耍我嗎?”掌柜的道。
“不是,”陳惇道:“我聽說興盛昌借款也可以不需要抵押,只要貸款方能找到實力雄厚兼且信用卓著的擔保人就行了。如果貸款方自身信用卓著,能夠得到錢莊的信任,那么連擔保人都不要,就能從你們這里貸出錢來。”
“你眼生地很,應該是第一次來,蘇州要是有你這么一號人物,我這個大掌柜不會不知道。”這掌柜的道:“所以你應該是請了擔保人?”
陳惇摸了摸鼻子,心道我還真不是第一次來,不過上次見到的是陸忠,這一次換了個大掌柜,他還真不認識自己。
“我請了一個保人,”陳惇看了一眼外頭那座從佛郎機商人那里運回來的時鐘,道:“他應該快到了吧。”
邵芳急匆匆走進來,伙計眼見地很,老遠就像捏住喉嚨的鸚哥似的叫了起來:“邵大官人來了!”
大掌柜顧不得跟陳惇說話,立刻笑臉相迎,卻見邵芳眉頭一松,也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不過不是對著他,而是對著旁邊的陳惇。
“夢龍,”邵芳道:“你約我到這里來做什么?”
陳惇一攤手:“我要借錢,要你給我做保人啊。”
邵芳確認他真不是開玩笑,不可置信道:“五千兩銀子,還跑到興盛昌來借?你要是開口,我直接給你了……”說著就吩咐掌柜的,道:“快去在我戶頭上提一萬兩銀子來!”
“且慢,”陳惇止住了滿頭大汗的掌柜的,道:“不用你的銀子,我要問興盛昌借。”
邵芳見他說的堅定,知道他可能另有打算,便點了點頭:“好罷,你是讓我做保人?”
有了邵芳這個保人,陳惇的貸款辦理地非常迅速,不一會兒就在掌柜的親自催促下,拿到了現銀。陳惇收好了票根,拎著一箱子大元寶,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興盛昌。而掌柜的看著陳惇在借據上留下的名字,卻倒吸一口氣。
“快,快去稟告老爺,”這掌柜的大叫道:“紹興陳惇!紹興陳惇!”
“就是這個人?”一群伙計似乎才反應過來:“可老爺家里圍著官兵,進不去啊。”
“……快派人告訴孔公子,”掌柜的道:“這可是坑了他家一百萬石糧食的人!”
看著伙計面面相覷的樣子,掌柜的大喘了口氣:“連孔家都能坑,你說他要怎么坑咱們興盛昌呢?”
“不會吧,”伙計道:“只有五千兩銀子啊。”
掌柜的怒道:“他肯定還有后手!這人可是當世巨騙,你們可都要當心!”
還不知道被掌柜的冠以“當世巨騙”的陳惇坐在邵芳的大船上,問道:“東街是誰的地皮?”
“是商人竇春的地,”邵芳道:“他當時花了三萬文銅錢買下十畝洼地,平整之后,建成商鋪四十所,用于出租和出售。”
“我想直接問他買一半街市,”陳惇道:“五千兩銀子,應該夠了吧?”
“三十兩銀子買下的地,”邵芳道:“你說夠不夠?”
陳惇點頭道:“還是便宜啊。”
古代其實也有開發商,雖然不是以股份公司等現代形式出現,其職能卻跟現代的開發商一樣,就是負責把房子蓋好,然后賣給別人。中國歷史上有名的開發商不少。王莽還沒做皇帝的時侯,曾經出資一百萬貫,在都城買下三十頃地皮,建成一批房子,低價賣給流民居住。唐朝的宰相裴度退休之后,也曾在洛陽北邙買地建房,低價轉讓給朋友和同僚。而此時大部分官員一旦卸任,也喜歡在家鄉買地,營建之后再賣出去。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邵芳完全摸不著頭腦:“難道真的打算經營商鋪,做個商人?”
“做商人也很好啊,”陳惇道:“你不就是商人嗎?”
“沈光德好嗎?”邵芳反問道,露出了兔死狐悲的神色。
“砰”地一聲震天的聲音,驚得他們的馬一下子仰頭嘶鳴起來,陳惇道:“這是什么聲音?”
“是吳淞炮臺守軍在放炮,”邵芳道:“那個叫胡宗憲的多管閑事,提議在吳淞設炮臺設守軍,還設巡防兵馬司,早晚擾民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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