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惇在報社里有一間大房子,開著天窗,光線充足,而窗外車水馬龍的行人喧嚷之聲,并沒有干涉他的思考,反而增添了思維的活躍度。
陳惇在這里找到了一絲靈感,他沒有舉出例子,但是另辟蹊徑,從新航路開辟這一點上,論述世界由此開始打破以往孤立封閉的狀態,海洋不再是隔絕國家的屏障,新航路的開辟將世界溝通為一個整體。
15世紀末以前,從西方通往東方的商路主要有三條。一條是陸路,即傳統的“絲綢之路”,從君士坦丁堡登陸,經小亞細亞、黑海和里海南岸至中亞,再翻越帕米爾高原到中國。另兩條是海路:一條從敘利亞和地中海東岸,經兩河流域到波斯灣,另一條從埃及經紅海至亞丁灣,再換船到印度和中國。這幾條商路本來就經過意大利、阿拉伯、拜占庭和波斯等地的商人多次轉手,才能將貨物運抵西歐。15世紀中葉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興起,先后占領小亞細亞和巴爾干半島,控制傳統商路,對過往商品征收重稅,使運抵西歐的貨物不僅量少,而且比原價高8到10倍。
于是,西歐的商人、貴族,迫切希望另辟一條繞過地中海東岸直達中國和印度的新航路,而他們真的找到了。
新航路是什么,新航路泊來的國家都是誰,葡萄牙為什么要占領馬六甲,為什么想要占領廣東、濠境他們當然占領不了中國,但卻為了別的殖民地而打仗,打海戰。
陳惇有這個線索動筆就很快了,他不僅介紹了西歐眾多小國,還介紹了他們的航海技術,以及他們在海外巨大的殖民地,預言他們終將為了分贓不均而進行大規模海戰。
“咚咚”他的門被敲響了,總編金奎走進來:“社長,下一期采訪及約稿回來的稿件都在這兒了,你看完之后我們就馬上排版。”
陳惇停住筆,將稿件大致翻了翻,將一篇蘇州百姓對王江涇大捷的熱切反應的稿子挑了出來,道:“王江涇大捷……這個訊息就先不提了,海外奇聞這個通欄多擴一個版面,把費爾南的那篇游記登上去。”
金奎應了一聲,卻又問道:“百姓現在對抗倭是熱情如火,何況王江涇大捷極是振奮……正是應該利用這個熱點,好好提升百姓對抗倭同仇敵愾之心,為什么不登呢?”
“今天早上府衙得到消息,”陳惇就道:“總督張經被錦衣衛鎖拿了,說王江涇大捷有問題,這個時期……比較敏感,報社先不要引導輿論。”
陳惇站了起來,來到印刷室里。他現在無比滿意地看到活字終于被改進了感謝沙勿略,這個歐洲的傳教士對印刷工具非常了解,他告訴陳惇西歐的金屬字釘是由鉛、錫、銻等金屬熔鑄而成的合金,并給陳惇看了他的圣經,這本書就是用這種金屬活字印出的,陳惇立刻開始著手活字熔鑄,而且沙勿略還提出中國人使用的煙墨不如西歐使用的脂肪性油墨,這種油墨的提煉技術其實不難,就是用燈黑作為顏料,亞麻油為連結料,用手工將其均勻混合就可以制成。
印刷質量得到提高,配套的印刷機械也被陳惇和沙勿略進行了改進,雖然手動印刷機效率并不高,排一頁需要一天,印刷速度只有每個時辰五十張,但比起以往已經快得不可思議了。
陳惇在這一點上還是很滿意的,他又交代了幾句,方才離開報社,趕去了府學。
他離開沒多久,報社大門里匆匆來了一個人,這人一進來就大叫道:“王江涇大捷詳細始末!太痛快了,我這回可是要拿抗倭紀聞頭版的!”
報社眾人都呼啦一聲圍了上去,抓住他手中亂揮的稿子,通讀后紛紛叫好:“……這仗打得揚眉吐氣!”
“原來是這么用兵的!看來張總督非要用狼兵是有原因的!”
“原來匪首不是傳聞的徐海,而是葉麻,不過葉麻就是徐海部下,這一回真是大快人心啊!”
眾人見他這一篇報道數據詳實,語氣也十分客官公正,前后用兵始末都說地明明白白,讓人不由自主信服,連總編金奎看了之后也連連點頭但隨即卻搖頭道:“這報道雖好,卻不能刊登。”
“這是為何?”眾人原不知道陳惇的交代,都追問道。
“社長說,”金奎就道:“總督張經被朝廷鎖拿了,說王江涇大捷有問題,現在要等朝廷調查。”
這采稿兼撰稿人王郇跳了起來:“我便是從杭州來的,來時就知道了此事……這都是子虛烏有,是污蔑,是血口噴人!王江涇大捷都是張總督一手策劃,一手指揮的,殲滅倭寇二千人,余者遁入東海,這是一場大勝仗,一點不實的地方都沒有,我前后隨軍,耳聞目睹,如何不知道這事情的真相?!”
王郇便是當初陳惇派去杭州的隨軍記者,人還是陳惇親自挑選出來,各方面都讓他滿意的人。當然張經對蘇州報和報社記者不感興趣,也不許王郇在練兵的地方窺探,幸虧湯克寬是陳惇的朋友,湯克寬就把人拉到自己的軍營里,而這一次王江涇大捷,湯克寬率水師直插倭寇大軍中段,王郇跟隨大軍殺敵,戰事前后了解地一清二楚,又憑他敏銳的眼力和倚馬千言的文采,將這次大捷寫得妙筆生花,連不懂軍事的普通百姓看了都拍案叫絕。
當然他之所以寫得好是因為陳惇給他這個隨軍記者的培訓課上的好,陳惇不僅讓他獲取第一線資料,而且教會他用數量關系去衡量一場戰爭。具體死亡的人數、俘虜人數、參戰人數,大小船只數……陳惇甚至教他畫簡易地形圖、作戰圖,這些都被王郇很好地使用了,他這一篇報道中,大大小小的圖表就畫了十二幅,數據再三核實,幾乎不能再精確完全達到了陳惇的要求。而依據陳惇之前的承諾,每一篇從前線發來的報道一定會放在報紙頭版,他不明白這一回自己的報道為什么不能刊登。
“社長不是經常說,”王郇道:“做一個媒體人要有公正,要有良心嗎?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聽,要不惜生命獲得真相,并且要將真相公之于眾嗎?”
他質問著,面紅耳赤地揮舞著報紙:“這不就是我看到的真相,為什么不能公之于眾?”
五月二十一日的蘇州報點燃了整個蘇杭之地,因為報紙頭版刊登了王江涇大捷始末的報道,報道從四月倭寇自海鹽登陸,進犯嘉興,官軍進剿,遭倭伏擊,四百人被殺開始,將倭寇如何肆虐沿海,而總督張經如何厲兵秣馬,最終決戰王江涇獲勝的戰事從頭到尾詳細寫明,一下子賣出去二萬四千多份,印刷廠還在加班加點地加印中。
陳惇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主要是學宮的大考將要到來,所有學子都埋頭專注于考試,還真的沒有注意報紙內容,而等考試結束,他才知道外頭已經因為這一篇報道而翻了天。
“趙文華要拿我?”陳惇道:“就因為這篇報道?”
“要不是你老師唐荊川在趙文華面前保下你,”王廷道:“你早就被他抓走了。”
即使如此,文集報社已經被趙文華下令查封,當然執行命令的是知府王廷,他只是將報社暫且封住,而人員都安然無恙,更沒有被趙文華的人帶走。
陳惇已經從頭到尾看過了這片報道,知道這文章為何引發趙文華大怒,因為撰稿人王郇將王江涇大捷如實報道出來,還原了戰場真相,而這真相是被趙文華顛倒和掩蓋的
“王郇現在人在何處?”陳惇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被趙文華提走了,”王廷道:“我攔不住……不過人還沒出蘇州,又被李天寵的人半路攔截下來,現在人應該在李天寵手上。”
陳惇倒吸一口冷氣,心中的怒火卻越來越盛。他當初對金奎囑咐過,將王江涇大捷的報道都暫時不予刊登,并不是他說的害怕引導輿論,而是為了避免成了別人手中的靶子。
如今張經和胡宗憲趙文華的斗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根本不是陳惇能插手干預的,他能為誰說話?兩方勢力的對峙,已經到了最后關頭,王江涇就是決戰,是一定要分出勝負的。現在在一團復雜的局勢中,第一個露頭的居然是自己的報社,這一篇報道顯然是在為張經喊冤,趙文華能不大發雷霆嗎?
而現在的情勢是,趙文華要捉拿文章的撰稿人和他這個報社領頭的,而李天寵這個和張經穿一條褲子的新任總督卻把人從趙文華手上提走,雙方都拿這篇報道作為證據,來攻訐對方。
李天寵認為這報道說明了真相,真相就是趙文華嫉賢妒能,排除異己,構陷總督趙文華認為這報道是李天寵暗中指使,要為張經搖旗吶喊。
他更不知道的是,北京宮中的嘉靖帝,也看了這份報紙。
嘉靖帝的手中會有蘇州報,還要歸功于那位極擅長體察上意的錦衣衛大都督陸炳。自從管趙譚付梓之后,這就成了嘉靖帝的床頭讀物,只可惜陳惇再也不肯動筆寫這種怪談小說了,陸炳知道陳惇意在登科,不肯諛君,他便找了另一些文人筆桿子,讓他們模仿陳惇的文風,為嘉靖帝呈上新書只可惜這些人沒有一個有陳惇那樣瑰奇的想象和文筆,寫出來的東西形似神不似,反而被皇帝怒罵了一頓。
這一招沒用,陸炳轉頭一看,好小子,居然在蘇州也不消停,還辦出來了一個什么報紙而這報紙簡直讓人眼前一亮,剛開始不過干巴巴幾個版面,不過一些朝廷要聞,后來就越發有了新意,什么西方見聞、抗倭紀聞、海外奇談、市井生活、便民服務、小說連載,讓陸炳看得是津津有味。他試著把這東西呈給嘉靖帝一看,這就再也收不住了,嘉靖帝簡直成了報紙的忠實讀者,每一期的新刊出來,必要陸炳快馬加鞭,走錦衣衛呈送密折的專道遞送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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