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鑒,我怎么可能授意百官上疏,”李默擦了擦臉上的汗,道:“他們都是看不慣東廠橫行,自發上疏的啊!
“我知道大人你舒張言路,想要將被嚴嵩遏制了十余年的言路放開,”陳惇道:“可是這就像是開閘放水,洪水一旦沒有阻攔,肆無忌憚,頃刻便造成了滔天巨禍!難道這種言路大開,肆無忌憚,交章攻訐的情形是一件好事?”
見李默若有所思,陳惇道:“大人既然放開了言路,造成了惡果,如今就請收縮言路,彌補錯處吧!
“說的輕松,”李默道:“放出去容易,收回來難了。”
他這話說的不錯,打開言路容易,遏制言路就難,因為你如果不想按他們說的話做的話,只能用武力壓迫,這就逼得李默站在了皇帝一邊,被百官所惡,和嚴嵩沒什么區別了。
“能收能放,是宰相的能力,也是宰相的權力!标悙溃骸按笕耸治浙屵x大權,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李默露出憤怒之色:“你讓我罷免那些上書直言的忠臣們?”
“大人又不記得了,上疏最積極的那幾個人,正是京察中本該罷免的人啊!标悙嵝训溃骸傲T免他們,本就是因為他們考核不過,而又震懾了言路,讓他們不敢再上疏。如此皇上那里有了交代,言路又得到了約束,一舉二得。”
李默點了點頭,卻又雙目一瞪:“你個小奸臣!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圣旨呢?”
又被罵了小奸臣,陳惇郁卒道:“學生要不說圣旨,還進的來這門嗎?”
李默像揮蒼蠅一樣揮了揮手,語調嚴厲道:“本官實在看不出你何德何能,能連中連捷,但你小子心術不正,歪心思太多,弄權施詐,若是將來膽敢誤國誤民,我便第一個將你正法了!”
陳惇那叫一個郁悶,“翰林院也在吏部管轄范圍內,我就在大人眼皮底下,還怎么弄權施詐?”
“你知道就好。”李默道。
李尚書自然不會在他個小人物身上,浪費多少時間,又教訓了他兩句,便要讓他趕緊離開,別在他面前礙眼。
陳惇縮了縮脖子應了一聲,抬腳就要走,又轉過頭道:“大人,你要盡快整治言路陛下對言官一向感官不好,如果你收拾不住,他很可能就會重新啟用嚴黨,壓制言論!
陳惇出了衙門上了車。馬車沿著御道行了盞茶工夫,便徑入鼓樓胡同,又走了一段路,才穩穩停住。
再次看到高拱那張赤橙黃綠的大花臉,陳惇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高學士,委屈你了!标悙炭〔唤溃骸安贿^你相信李先生的醫術,絕不會在你臉上留疤的!
高拱臉上的癩瘡又痛又癢,李時珍為防止他去抓,竟然給他的雙手帶上了兩只手套。
李時珍看他這張臉,心里覺得爽快得很,“他這張臉留疤一點也不違和,活脫脫海捕文書上江湖大盜的模樣嘛!
高拱忍了忍,道:“不跟你計較!
高拱不計較的原因很簡單,在這件事情上,李時珍的功勞最大。
當高拱知道了陳洪想要用他來傾危裕王的時候,他怒發沖冠,當即就要上疏自辯,被陳惇攔下了。因為皇帝不可能聽的進去任何辯解的話,如果想要挫敗陳洪的陰謀,就必須抵死不認。
陳惇想來想去就想到了這個辦法,如果高拱染病在床,陳洪的指認就落空了,但要憑空造出這個證據何其難也,幸虧有妙手醫生李時珍扭轉乾坤。
他有癩瘡病人剝落的瘡痂,不是因為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而是因為在一本醫書上提到,吃下癩瘡病人落下的瘡痂,則永遠不會患癩子,李時珍是用于正常的醫療研究。
在得知消息的當天晚上,李時珍就將瘡痂研磨成粉末,吹入了高拱的鼻子中,第二天高拱就出現了高熱跡象,下午就開始出水泡黃癬,第三天的時候這些膿瘡已經腫地不能看了。
在李時珍、高拱和陳惇合力辯駁下,皇帝終于相信了他們,而狠狠收拾了陳洪。
“夢龍,”高拱真情實感道:“你是王爺的大恩人啊,我高新鄭回去,一定把你的保護之功,一字不差地說給王爺。”
陳惇搖了搖頭,道:“別告訴王爺,這事兒王爺不知道為好。”
見陳惇是真心的不求功勞,高拱心中感慨不已,只道皇上和王爺這父子君臣之間,必須要有這樣的人兩處寬慰,調和保護才行。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在王爺面前推薦稱頌此人。
在李默連連罷免了七名上疏言事的御史之后,言路為之一震,而李默給出罷免的原因是因為京察不合格,這是誰也挑不出毛病的原因。見百官不再交章遞奏,嘉靖帝云開雨霽,以“不敬”的罪名將關在詔獄中的吳啟和杖了二十仗,剝奪了士子名籍,趕出了京城。
能取得這個結果,讓陸炳都嘖嘖稱贊,因為從來上疏忤逆嘉靖帝的言官,沒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活著的,要么杖死,僥幸沒打死的也禁錮在獄中瘐死。而吳啟和居然能活著走出詔獄,簡直是萬幸了。
當然他走之前廷杖一挨,立地成佛,不但有百官慕名相送,甚至連北京城的老百姓都牽馬扶車,為他送行。
不僅在北京城如此,吳啟和的車馬每到一處,都有沿途官員迎送,各地書院、學宮,甚至各種文會,都邀請吳啟和現身說法,那無數的士子文人們,都對這個敢在策問中直言諫上、觸怒皇帝的忠君義士,表達了深深的敬佩。
尤其是在吳啟和的家鄉蘇州,吳啟和更是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他即使沒有任何功名,而且此生再不能有任何功名,但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理想,不再有任何遺憾了。
鬧得沸沸揚揚的殿試總算揭榜,陳惇這個六首狀元熱乎乎地出爐了,榜眼則是諸大綬,探花則是陶大臨。
等到發榜的日子,雖說開門的時辰還早,但是長安門外已經有很多百姓翹首張望了,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地增加。
人人都望著大門:“出來了嗎,出來了嗎?”
即使這殿試每三年一次,但不比今年,因為據說出了個六首狀元,什么叫六首,那就是從秀才開始,一路大小考試,次次都是第一名!科舉千年以降,連中三元者不少,但六元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個,這可不得了了,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他都是眾人欲一堵風采的大祥瑞,其珍稀程度不亞于國寶大熊貓。
一陣模糊的樂聲傳來,只是聽得不大清楚。人群中有人解釋道:“這是樂部和聲署在太和殿奏韶樂呢。馬上就要傳臚了。”
騷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一甲前三名的傳臚。
果然,一個聲音先從太和殿傳出來,接著殿前的金甲衛同聲唱名,傳到宮墻的時候,入值皇城的金吾衛也一起唱到:“一甲第一名,會稽陳惇!”
長安門等候的百姓頓時歡欣雀躍,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一起響起:“一甲第一名,會稽陳惇!”
手舞足蹈的老百姓比兒孫娶親時還要高興,這大概也說明了讀書人在他們心中至高至上的地位。
等到“一甲第二名,山陰諸大綬”的呼喊聲響起,便又是一陣響徹云霄的重復聲,還有第三名會稽陶大臨,當然今年的浙江人一定特別榮耀,一甲前三名都是浙江人。
又等了好長時間,才聽到門里的樂聲漸漸近了,眾人的心也被提了起來。果然片刻之后,大門便打開了,眾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幾步,只見先頭一個,正是內閣次輔徐階,手托著云盤,云盤上便是眾人期待已久的金榜!
雖然已是人山人海,但看到此景俱都靜默了。徐階由黃傘前導著,不慌不忙地把金榜張貼到了長安門東側,諸進士、王公百官皆隨榜而出,所有人望塵拜舞,把手里的鮮花拋灑到路中央。
陳惇、諸大綬和陶大臨三人由嚴嵩、徐階、李默三位輔政大學士親送出午門外。六部尚書又迎接上來將他們送到承天門前。他們身后還有同樣登榜的進士們,大家浩浩蕩蕩走出大門。
“英雄三百輩,隨我步瀛洲”
陳惇居中,諸大綬、陶大臨一左一右,三人走在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的確感到了無比的榮耀,這一刻他們有喜有哀,有無數的回憶,有太多的感慨,有對未來的期待,也有對昔日齷齪的懷念。
陳惇這一刻也想到了很多,他想起了諄諄教導他的老師唐順之,還有面苦心慈的王夫子,還有第一個賞識他的曹知縣,在他人生路上給與他指點和教益的人當然還有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給與他溫暖的老爹陳溫,這是他最想告訴的人,他想告訴老爹,自己不負期望,真的考上了狀元。
紹興的老樹下,還有一壇陳溫親自埋的酒,陳惇要把這壇狀元紅,撒在陳溫的墳上。
這御道短短的幾十米,即使走得再慢,總有走完的時候,等到了承天門內,就見三匹披紅掛彩的御馬昂首嘶鳴,馬后還有長長一串儀仗隊,打著旗幟,敲著鑼鼓,捧著牌匾,上書“狀元及第”。
陳惇他們騎馬而出,隨著大門緩緩打開,金水橋兩岸的百姓們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只見寬闊的長安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幼,若不是一路上還有兵丁小心防護,那陳惇他們可以說是寸步難行了。
御街夸官早就有了最恰當的形容,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高頭大馬上的三鼎甲都這么年輕,都一表人才,讓人群中的婦女們如癡如醉,興奮地將自己身上的秀囊、彩緞、荷包,甚至頭上的金銀首飾拋向了他們,陳惇又想起被爛棗砸頭的疼痛了,頓時雙腿一夾,馬兒靈性地撒開了蹄子,向前跑去。
可憐身后的諸大綬和陶大臨就躲不過了,被癡狂的婦女們熱情如火的示愛搞得焦頭爛額。
那尖叫的女人中,便有一個最是激動的,腕子上的鐲子釧子都被她扔向了自己最心儀的狀元郎,當然狀元郎沒有接到,而接到的人則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昏了頭,因為那首飾無一不是精工細作,價值連城。
而首飾的主人卻一點也不在乎失落的首飾,滿心滿眼只能看到高頭大馬上的陳惇。
“我要嫁給他,”這少女指著陳惇,先是小小的聲音,隨后大聲道:“我要嫁給他!”
“丫頭,狀元郎可不是一般人能嫁的,”旁邊抱著孫子看熱鬧的老頭就笑呵呵道:“那戲文上說,狀元郎都是要做駙馬的,就是皇帝的女婿只有公主才配得上狀元郎呢!”
原以為這話說出來,這小丫頭肯定嘴巴撅到天上去,沒想到卻見她眉開眼笑,兩靨生花,笑得那叫一個明媚動人:“老翁你說得對,只有公主才能嫁給狀元郎!”
“我要告訴父皇母妃,”寧安從人群中鉆出來,手上還提著一籃沒來得及撒出去的花瓣:“我要嫁給狀元郎!”
新科進士們經歷了一系列漫長的慶典,比如要祭拜孔廟啊,比如要進香魁星啊,比如要參加進士題名碑的拓基典禮啊,比如要參加進士恩榮宴啊,比如要拜訪座師徐階啊,等所有的慶典都忙完了,大家才松了口氣,準備去吏部報道,然后參加翰林院的選館考試。
選館考試的成績被分為三等,第一等的進士就稱庶吉士,名額只有三四十個,但卻是將來入閣為相的人選,期間在翰林院內鉆研各種文史典籍,以及詔令文誥,以備帝王顧問,說不定哪天你文章寫得好,就被皇帝一眼看中了,從此平步青云飛黃騰達。當然庶吉士中杰出的人才其實在皇帝和閣老們的考察之中,比如張居正,就是徐階特別看中的學生,早就為他鋪設好了道路,他這個修撰做滿九年,就會轉國子監任一期司業,司業只需三年做滿,就有了輔導東宮的資歷,這可是望而不得的缺兒,
從永樂一朝開始,內閣的三楊、金幼孜、黃淮都是先任東宮的學士、諭德、左右庶子,所以能被選出來輔導東宮的,就是日后板上釘釘的宰輔。在東宮任輔導官如果九年滿了,然后再混一個六部侍郎的官位,在新朝就能直入內閣了。
第二等成績的進士其實也不錯,有大概一百多名進士會被派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太常寺、大理寺這些衙門里觀政。就是跟著部堂官員學習政事,開始就是端茶倒水,不過如果你勤勞有才干,就很快會被長官重用,因為一個部門的活兒實在是多的忙不完,這些新派來的進士就是免費的勞動力,而且人家還愿意勞動,這是大家都樂意的事情。
這些進士就是替補京官的缺的,當然有時候京官滿額,實在等不上缺了,就外放一部分進士去各省做個學政啊,做個參政之類的,品級也不低,而且大都是混個兩三年,游山玩水,最后等到京里有缺了,就被內閣召回來補替。當然這種進士最多做到六部尚書就到頭了。
最末一等的進士就被發往地方任地方官了,一般都是從縣令干起,當然這個選派還有規則,不能任家鄉以及家鄉所在省的知縣,所以這就要靠上天保佑了,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去一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誰也不想去窮山惡水刁民遍地的地方,天下這么大,有的地方做知縣,三年就能撈上十萬雪花銀,有的不說是能不能撈到銀子,連生命都要受到盜匪的威脅。
知縣升到知州,再升到知府,有的進士的仕途就到此為止了。如果能力杰出,考核優異,很讓人矚目的,那也有直接調任進京,位列三品官的,不過這樣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都在各省的參政品級上徘徊。
從前途上說,自然人人都想入翰林而不想任地方官,但反過來從實惠上說,人人都想任地方官而不想入翰林,原因很簡單,翰林觀雖然清貴,卻沒有油水,而地方官一上任,就有小吏的孝敬、各種請托,那什么兩袖清風,都是拿來騙鬼的。
一甲三位進士直接定了編修和修撰,陳惇和諸大綬、陶大臨兩個笑嘻嘻地看著從考場出來,愁眉苦臉的進士們,心中舒爽極了。
吳兌最先跳起來不平道:“你們仨可真是悠閑,只恨我們才不如人,縣府院、鄉會殿考完了,還要被吏部壓著考,又受一次非人的折磨!”
“淡定,你們這次考完了,也就徹底輕松了,”陳惇道:“奇怪,你們怎么都這副神色,難道李大人出的題很難?”
“你還真沒猜錯,”鄒應龍走過來,搖頭道:“這次的考題莫名其妙,漢武、唐憲成以英睿興盛業,晚節乃為任用匪人而敗,讓我們說這倆皇帝怎么由盛而衰,又用了什么匪人而敗的!
陶大臨道:“史策的話,引經據典回答就行了唄!
只聽李默的大嗓門傳了出來:“唐憲宗,不是唐玄宗,你連這兩個皇帝都分不清楚,你是怎么讀的史書?”
“學生只攻經義,”這聲音倒有點耳熟:“史書什么的,也就是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你這個略知一二,還真不是謙辭呢,”李默呸道:“不知道你這種水平的人,是怎么考上進士的,簡直是濫竽充數,魚目混珠!”
這考生抬起頭來,陳惇一看果然是熟人,這不是戶部尚書胡植的兒子胡士彥嘛。
胡士彥還真的考中了進士,但名次卻有意思了,正是孫山的名次,命中三百進士第三百名,讓胡士彥是又喜又怒,喜肯定是因為終于考上了,怒是因為這名次也太難看了。
“胡士彥的經義還算馬馬虎虎,不過史書那真的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啊,”兩個江西進士小聲議論道:“不過他也算是撞到槍口上了,李默肯定要發作他,誰叫他是胡植的兒子,而胡植又是嚴黨的人”
“回去問你老子,你老子最知道這道題,”李默指著他的鼻子痛罵道:“以史為鑒,這史書上的東西,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不讀史的人,就要走前人的老路!”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陳惇,頓時冷冷哼道:“有的人,讀了史也不行,不往好了學,就學了那彎彎曲曲百無一用的東西,就算學問再高,也是個內實險詖,外貌小謹,巧言令色,逢迎獻媚的人,心思不正,禍國殃民!”
陳惇想翻個白眼又忍住了。
眼看李默發作夠了,拂袖而去,一幫新科進士們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將來的日子有的煎熬了,因為李默不僅是吏部尚書,還是翰林院的教習學士,教導督責所有的進士。由此可見,像剛才那樣的“督責”,在將來的日子里肯定是家常便飯了。
“我怎么覺得李默那話是對著夢龍你說的?”林潤皺眉道:“夢龍,你跟李大人之前有什么過節嗎?”
“說來話長,這個老頑固對我是心懷偏見,”陳惇一攤手道:“哪怕我幫了他忙,他也一點感謝都沒有!
“考試的時候,聽他和另一個學士說話,”鄒應龍道:“說打算讓新一屆的編修和修撰去抄錄永樂大典的副本,我一想,他說的不就是你們嗎?”
永樂大典容量巨大,卷帙浩繁,從嘉靖十三年開始的重修、重錄工作直到今天還沒有結束,當初大典修好,太宗皇上曾經想重錄一份副本,但是因為工程浩繁沒有成行,如今嘉靖帝重錄大典,用書手上百人人,每人每天抄寫抄寫三紙,每紙五十行,行三十字,抄到現在,還沒有抄完,倒不是因為這些寫手偷工減料,而是因為在重錄的過程中,同時進行搜遺和補錄佚作,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大家好不容易抄完了三分之一,結果嘉靖帝這個火德星君就引發了大火,直接燒掉了這辛辛苦苦抄出來的典籍。
所以重修大典是公認的苦活,比修前朝史書還要痛苦十倍的活兒,居然被李默拿出來招待新出爐的三鼎甲,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要磋磨人,所以大家都在問陳惇,到底跟李默結了什么仇什么怨。
沒想到陳惇卻咧嘴一笑:“對不起啦諸位,雖然很想跟大家并肩作戰,同甘共苦,不過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所以只能提前溜號了,可不能說我沒義氣啊!
“什么重要的事情?”眾人都問道。
“人生四大喜,”陳惇摸著頭不好意思道:“小弟我三喜齊備,只剩最后一喜,洞房花燭還沒有經歷過呢!
眾人哈哈大笑,不無嫉妒道:“聽聞弟妹是名動三吳的大美人不能比不能比啊,要中就中第一名狀元,要娶就娶傾國傾城的美人,你小子上輩子修了什么功德,怎么福氣都叫你占了”
酸水都快淹死陳惇了,他偏偏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唉,只可惜皇上給的假期太短了,只有兩個月”
說到本朝的休假制度,那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本朝太祖起自微寒,又受過貪官壓迫,就對天下的官員約束地特別緊剛開始的時候,那是一年365天,一天假期都沒有。百官們辛辛苦苦煎煎熬熬,不能休息哪怕是一天,還要隨時防著自己的腦袋搬家。
擱誰身上都受不了啊,除了把自己當牛馬使用的太祖。估計過勞死的太多了,太祖覺得這樣不行,就給百官放了三個節日的假,分別是:元旦、冬至和元宵,后來太宗上臺了,福利待遇好了一點,延長了這三個節日的假期,到宣宗時候,這個皇帝是個有名的太平天子,且當時河清海晏四方無事,他便五次在法定的節假日之外賜假給群臣。像宣德九年元宵的假期就長達一個月。
放假制度也有不同,大體上假期分為:例假、賜假、病假、事假。這其中,事假就是有事請假,比如說省親、祭祖、遷葬、治親生父母喪、送老親、送幼子甚至完婚,都可以作為事假的理由,只要官員自行備文上奏即可。
陳惇以完婚為由向皇帝請假,他原本只請了一個月,沒想到皇帝大筆一揮多給他一個月的假期,這下陳惇高興極了,一想到可以帶著新婚妻子游山玩水度蜜月,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立即動身了。
嘉靖帝還恩賜了他一座宅院,是原大學士費宏的宅邸,四進的院子很開闊,和皇宮只隔一條街,上班很方便,左鄰右舍也都是些高官顯貴,尋常人家,有錢也住不進這地段。
不過最讓陳惇滿意的還是宅邸后面有一口井,是甜水井,取水方便,水質也清甜,陳惇也不記得自己對嘉靖帝抱怨過北京的水質,但皇帝還是有耳目知道。
陳惇這邊早已經有人給他收拾房屋了,興盛昌在江南打做的拔步床、檀香案這些家具大件,開始從蘇州運過來,這些人比陳惇想的周到多了,北京天氣太冷,再好的炭也不頂用,于是直接將地磚都撬開,挖了爐坑弄了個好長的爐膛,在磚地面下砌好煙道,開一個煙窗,只要一個專門負責司爐的人蹲下來點燃柴炭,整個屋子都暖和起來了,地上熱乎乎的。
四月還有一場倒春寒呢,北京的氣候就是這么多變。
興沖沖衣錦還鄉的陳惇當然不會知道,在他走后,宮里又發生了一次不小的地震,而這事情還與他有關。
大內永寧宮里,張德妃先開了口:“娘娘,嘉善的陪嫁妝奩,妾已經打點好了!
她從大宮女的手上取過一本冊子,站起來遞給了沈貴妃的嬤嬤,笑道:“妾在這里拜謝娘娘。您給嘉善添得那套舊唐的秘色瓷,她喜歡地不得了,日日離不得眼前。待到明年嘉善出降,與寧安公主的府邸不遠,姐妹倆也能處在一處,也算是有了照應。”
德妃張氏素來與沈貴妃相善,她所生的嘉善公主是所有皇子皇女里頭最小的,還是個嬌弱的女孩兒。沈貴妃養著寧安公主,也由此看覷幾分張德妃的孩子。
嘉靖帝一共生了八子五女,但活到今天的只有二子二女,二子裕王朱載垕、景王朱載圳,二女就是寧安公主朱祿嫃和嘉善公主朱素嫃了。
裕王和景王已經結了婚,裕王去年得了一個皇子,景王也在加緊造人中,而寧安公主今年十七歲,嘉善公主十五歲了,嘉靖帝對女兒們的婚事也很上心,經過精心挑選也選好了駙馬,寧安的駙馬是河北省寧晉縣人李和,嘉善的駙馬是直隸保定府定興縣民男許從誠。
寧安的婚事就在今年九月,這是欽天監卜出的吉日,而嘉善則在明年五月出降。
因著與德妃相善,沈貴妃向嘉靖帝進言,不僅封贈了準駙馬的父親許婉如,以子從誠官封承事郞南城兵馬指揮,還恩德蔭了駙馬的弟弟許從讓和許從納,以兄駙馬從誠蔭錦衣衛指揮同知。
這么大的恩情,張德妃自然是感恩戴德,與女兒一起侍奉沈貴妃十分盡心。沈貴妃也愛張德妃婉順的性子,兩人倒是情好日密。
如今張德妃和沈貴妃說起孩子們的婚事,終于微微笑了一笑,道:“孩子都長成了。等到嘉善出降了,這偌大的宮里就只剩咱們這些老面皮了,深宮寂寞,也算咱們姐妹相依為命!
嘉靖帝自從搬到西苑去,就很少回到大內,后宮的妃子們稀得見他,自然還是很幽怨的。
這話題剛剛打住,就見一位小太監進來通稟道:“啟稟娘娘,寧安公主請見!
沈貴妃半瞇著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從榻上直起身來,道:“快請進來!彼嫒萦鋹,見到了盈盈走來的寧安公主更是高興,還沒等公主行禮,就把寧安公主摟進了懷里拍了兩下,怨道:“你這孩子,天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瞎胡鬧,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要知道收收性子!
寧安把頭伏在沈貴妃的膝蓋上撒嬌道:“女兒哪敢就忘了娘?我是帶著素嫃去蕩秋千了!
沈貴妃把她拉起來,把手里一本賬冊交給她:“你父皇詔駙馬都尉李和于后軍都督府帶俸,歲祿二千石,并賜給你仁壽、未央二宮莊地一千一百五十四頃八十六畝,我已經派人去看了這兩處的莊地,每年能坐收四千五百兩的銀子呢!
沈貴妃喜得合不攏嘴,因為嘉靖帝賜給女兒的嫁妝非常豐厚,仁壽、未央二宮的莊地就是章圣蔣太后和張太后生前自留的皇莊,全給了心愛的女兒了。
嘉靖帝也給準女婿很大的恩典,不僅讓他提前就領了駙馬的俸祿,甚至派他去安陸祭陵。
原來自嘉靖帝北上進京繼位后,除了在十七年圣母蔣太后去世后,扶靈柩南下回過一次故鄉安陸府,其他時候再也沒有踏上過故鄉的土地。
嘉靖帝對生身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對故鄉也是恩戀難以忘懷。他將父母合葬在鐘祥,建陵顯陵,就連安陸府也改換了名稱,稱作承天府。嘉靖帝年年遣使祭拜謁陵,從無或缺。往年遣使的人選都是從勛貴里挑,今年嘉靖帝卻把這項重任交給了準駙馬李和。他是有心給駙馬一個臉上有光的差事,回來之后就有理由封賞。
見寧安一點喜色也沒有,沈貴妃道:“駙馬長相堂堂,又知文曉字,你父皇和我是親眼見過的,從幾十個人里挑選了他,還不是看他們家人口簡單?父母去世、又無兄嫂,唯一一個弟弟還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可不是你的福氣?”
寧安想了想,道:“自來公主下嫁,說真的,除了駙馬這個人,別的也圖不上什么。駙馬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依我而來?”
“這話不錯,可不就是看中駙馬的人,”張德妃在一旁湊趣道:“尋常百姓要計較女婿家里窮還是富,咱們天家有什么計較的,難道世上還有人富貴得過天家?”
因為大明的駙馬從永樂以后,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先由禮部挑選京畿地區年齡適合、儀表整齊的未婚男子,然后讓大內的太監挑選,最后選出三四人讓皇帝親自過目,這當中一般來說,不計較駙馬的家世,但一定要計較駙馬的身世。
當年給嘉靖帝的親妹妹擇婿的時候,最終確定的人選名單被送到皇帝的御案前,嘉靖帝認真選擇之后,認為陳釗才貌俱佳,堪為公主之配,于是圈定了陳釗的名字。
然而,有個叫余德敏的官員,向來與陳家不和,于是奏報說,陳家的男丁多數早死,有遺傳病。而且陳釗雖然才華儀表出眾,卻有先天的不足:他的生母,不過是父親的一名小妾,而且嫁入陳家時已是二婚,不是貞節女人。
本來一個人上疏,最后居然變成了百官的爭吵。一個大臣說:“陳釗不行,他爹原是兵丁,他媽又是二婚,這樣的家世怎么可以配公主?”
另一個大臣說:“二婚怎么了?難道二婚生的兒子就不是處男嗎?荒唐!”
接著再來一個看不慣的說:“造謠,惡毒的造謠!陳釗的爹不是兵丁,他媽也不是二婚,請皇上治造謠者的罪!”
只要提到選駙馬,禮部和其它大臣就吵成一團,互相揭發,又引出對方的其它惡行,為此真的有幾個大臣被治罪,奪去俸祿。受害的還有候選人陳釗不管什么好人,只要引起爭執,這個好人的名聲也就完了。
吵來吵去吵得嘉靖帝頭昏,干脆摒棄了此人,下令再選駙馬。
所以駙馬的挑選一定要家世清白,母親是小妾、二婚都不行,從上數五代,不能有一個犯事的,簡直比科舉考試的審查還嚴格。
聽到準駙馬儀表堂堂、家世清白,人口簡單,而且還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這些仿佛都沒有叫寧安高興一分一毫,她眼珠子轉來轉去,忽然問道:“娘,咱們家為什么要在平民百姓里挑選駙馬?女兒看唐朝、宋朝的時候,駙馬要么是勛貴人家,要么就是新科的狀元、探花,郎才女貌,身份匹配咱們大明,開國的時候,也是公侯子適配公主,怎么到后來就變成平民百姓了呢?”
沈貴妃笑道:“我的兒,公主下嫁平民,是太宗定的規矩,目的是為了防止權貴攀結皇親,左右朝政。而且不止是公主嫁平民,皇子們娶的也是平民女子啊。皇妃、太子妃、王妃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兒,你娘我就是秀才的女兒,雖然祖上也曾經算是大族,可到后面就敗落了,才一咬牙送我來選秀你抱怨什么,難道還怕人瞧不起你的駙馬?”
“宋朝的駙馬都是新科進士,”寧安道:“也沒見他們干涉朝政?”
“宋朝的駙馬不都是進士,”沈貴妃道:“因為一旦做了駙馬,仕途就終止了,只能領著俸祿做一個閑官,誰愿意娶公主呢?有個叫王詵的駙馬,本來是個風流才子,后來娶了公主就自暴自棄,跟公主的感情也不睦,還娶了好幾個小妾,最后可憐的公主就被活活氣死了。”
“這些進士,年少登第,風流成性,”張德妃也道:“看著好,嫁過去才有苦吃呢,還不如選一個老實人,一輩子也不敢在外面花天酒地。要不說咱們先太后圣明呢,當初挑選駙馬”
當初給永淳公主挑駙馬,候選人中,一個名叫謝詔,一個名叫高中元。謝詔相貌一般,而且年級有些大了,二十六歲。而高中元年紀最小,這時不過十六歲,跟永淳公主同年,卻生得唇紅齒白,俊秀溫文。從相貌來說,謝詔是遠遠不及的;屎箦鷭逡约疤O女官們,都認為高中元應該做駙馬,連嘉靖帝都對這個俊俏小生頗有好感。
眼看高中元就要成為駙馬,章圣太后蔣氏卻有不同的意見。這位蔣太后,從民間選美進入興王府為妃,四十歲不到就成了寡婦,現在又當上皇太后,經歷不可謂不豐。她以過來人的眼光在謝詔和高中元之間反反復復地掂量一番之后,做出了一個讓在場的人都感到訝然的決定讓較為年長的謝詔當駙馬。
蔣氏既身為太后,又是永淳公主的生母她的決定,自然足以讓高中元一票否決。于是,謝詔成為了永淳公主的丈夫。
后來就出了笑話了。
忙來忙去到入了洞房之后,永淳公主才發現,自己的駙馬摘下帽子之后,頭發很是稀疏,幾乎扎不成髻。
章圣太后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讓侯選人將冠帽取下來瞧上一瞧。
永淳公主早已從宮中人的描述中,聽說了另一位侯選人高中元的俊俏聰明,芳心早已暗許,只是女兒家不好意思對母親哥哥述說心事。因此,最后下嫁給謝詔,她早已心中懊惱,更沒料到自己的丈夫居然還是個半禿,洞房里的永淳公主不禁目瞪口呆。
不久,京城里傳開了一支“十好笑”的歌謠,其中就有一句“十好笑,駙馬換個現世報!币馑际亲I笑皇家千挑萬選,費盡周折,最后居然為永淳公主選了個禿頭駙馬。這支歌兒不久就傳進了永淳公主的耳朵里,更是把她氣得眼淚汪汪。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幾年之后,落選的高中元便成了科舉試中的經魁人物,又過了數年,更是高中進士,選入翰林院,以才華橫溢聞名于世。
這樣的對比,難道不讓人日日窩心嗎?
公主不待見自己的駙馬,但是蔣太后的眼光是獨特的,這位駙馬是個很聰明的人物。駙馬先派人打聽了這位昔日的情敵的相貌,怎么樣呢?
“儼然河北傖父,無復少年姿態”。
很好,果然是才與貌不可兼得。反觀自己,卻保養得很好,還有了一番以前沒有的氣度。于是謝駙馬就以中秋節家宴的名義,廣邀同鄉好友赴宴,特別還邀請了高中元也來家中,并有意將這個消息告訴給公主知道。
公主果然很歡喜。等到宴會之時,公主隔著窗欞,向宴席中偷看。
結果,這位高先生根本不是記憶中的俊秀少年,幾年時間居然像個五大三粗的傖父一樣,還長出了一臉絡腮胡子。又聽說他家里妻妾成群,爭分吃醋,名聲不好,從此以后,永淳公主與駙馬伉儷好合,恩愛無比。
故事說完了,張德妃和沈貴妃哈哈一笑,卻見寧安眼淚汪汪地,像個小奶狗一樣跳了起來:“你們都是騙我的!”
不等沈貴妃說話,就聽她氣鼓鼓道:“我的陳郎即使再難看,我也不會嫌棄他的!”
她說完這話,見沈貴妃和張德妃都用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眼神看著她,“你說什么?”
“我說,我說我不要嫁給李和,”寧安鼓起勇氣道:“我要嫁給狀元陳惇!”
“眉清目秀美容貌,滿腹經綸文才高。天下舉子我見多少,只有他才算得當今英豪!讓他紗帽頭上戴讓他紅袍穿在身插上宮花系玉帶,豈不是堂堂一個狀元公?皇家招他為駙馬,吹吹打打,吹吹打打送入在洞房中。公主終身配佳偶,萬歲又得棟梁臣”
臺上的黃梅戲唱得歡快,臺下滿座的賓客也紛紛叫好,蘇州的人就是這樣,飯可以一日不吃,富貴的戲卻不能一日不聽。
陳惇和陸近真走進后堂的時候,就見窗邊的醉翁椅上躺著一個老邁的人,右手手臂搭在額頭上,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明亮的燈光下,那一頭白發如霜,臉上的皺紋縱橫如溝壑。
“孫兒陳惇,”陳惇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上有血脈關系的親人,并不多了,這念頭就像一把大錘子,敲得他心里分外難受:“攜新婦拜見外公!
陸近真也跪下,兩人并肩給吳奐磕了三個頭。吳奐回頭一看這對璧人,果然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心里十分高興,想要把他們扶起來,卻顫巍巍站不起來。
陳惇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吳奐嘆息道:“老了,老了!一病一場,江河日下!”
陳惇不想聽他說這樣的話,道:“什么江河日下?我看外公是老當益壯,老驥伏櫪呢。再過半個月就是您七十大壽,全蘇州的人都等著吃咱們吳家的壽星面呢!”
吳奐點頭道:“人活七十古來稀啊,我七十歲了,冥冥不墮祖先之名,家業興旺,子孫滿堂,還有一個天下第一的六首狀元外孫,還有什么遺憾呢?!”
他摸了摸陳惇的頭:“外公一直以你為傲啊,以后吳家簪纓仕宦之責,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陳惇抬起頭來,就見吳奐讓陸近真把桌子上的一個小匣拿了過來:“你們的新婚賀禮。”
吳奐生了一場病,卻不許陳惇和陸近真推遲婚禮,等到病好了兩人才得以拜見。
“佳兒佳婦,佳兒佳婦,”吳奐高興道:“真好啊!
房間里剩下陳惇同他說話,吳奐才道:“啟和不爭氣,好好的進士不做,非要觸怒皇上,若不是你盡力周全,這滿門的災禍頃刻降臨,哪兒還能讓我過七十大壽?”
陳惇道:“表兄茍利國家,不避禍難,挺身而出,仗義執言,令我欽佩不已!
“書讀傻了,我請了那么多名師,卻把他教成了一個呆子!”吳奐道:“皓首窮經,寒窗十年,心血都白費了!”
陳惇卻道:“外公,為了實現鯉魚躍龍門的夢想,我輩讀書人選擇了寒窗苦讀,挑燈夜戰,皓首窮經。登科及第的背后是身份階層的轉變,是功名利祿,是光宗耀祖。因此,即便耗盡心血,飽經滄桑,名落孫山,依然屢敗屢戰,以金榜題名為一生的渴望與追求!
“但讀書考試,卻只能測出一個人的文章高低,學問水平,卻測不出這個人的人品、志向、抱負,”陳惇道:“朝廷取用人才的標準是文章學識,不管其他。所以這朝堂之上,有大奸大惡。這種人當政,結黨營私,恣意威福,使無能之輩高居廟堂,而忠誠清廉之士紛紛排擠下野。他們帶壞了朝綱風紀,使人人只謀于私利,而根本不記得國家!
然而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大明還有忠臣義士,披肝瀝膽,挺身直言,他們用自己的鮮血調墨,以自己的生命彈劾奸臣。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不是不知道這種彈劾無異于以卵擊石,白白犧牲,然而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上書,就是為了自己忠君報國的理想!
“每個人都想著明哲保身,那么誰還愿意仗義直言?”陳惇道:“那這個國家還有什么希望?我佩服表兄,是因為我知道我沒有他這樣的勇氣。天下有勇者,就像張子房在浪沙中椎擊秦始皇,就像楊繼盛死劾嚴嵩,雖然都失敗了,但他們卻在人們的心里點亮了一盞燈,讓人們知道他們無畏的原因,努力的方向!
楊繼盛、吳啟和做出了這個榜樣,讓無數人受到鼓舞,而前仆后繼繼承他的事業,同樣也在陳惇心里重重敲了一擊,讓陳惇看清楚了自己留此有用之身,到底要有用在什么地方。
“在我看來,我這個六首狀元榮耀一時,而表兄卻能榮耀千古,他才是士子們真正應該學習和效仿的楷模!标悙馈
陳惇在蘇州府學受邀講學,向學弟們傳授經驗的時候,他也是這么說的,在府學這個人文薈萃之地,千百年來知識分子掙扎拼搏的戰場,承載夢想,成就抱負的地方,陳惇以“敢于任事、以天下為己任”為題,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呼吁士子們披肝瀝膽,執事而為,革除天下之大患,恢復大明之元氣。
對于當今積弊已久、不破不立的局面來說,因循守舊、明哲保身已經不能有益于時弊,只能期待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子們橫空出世,給大明朝這具僵化腐朽的軀體注入新鮮血液,只有敢說、敢做、敢于獻身,才能撥亂反正、興革改制,挽救大明!
作為東南最好的學宮,蘇州府學選拔貢獻了千千萬萬知識分子,陳惇知道他們其中,一定不乏日后出色的政治家和文化精英,而他們現在只是需要灌溉的幼苗。陳惇在望著他們的時候,就忽然明白沙勿略曾經說過的話,
“尋找的必能找到,凡走下,必能留下痕跡。很多事情不是一個人奉獻所有就能完成的,它是所有人走在一起的去點燃的星火。如果你的信仰能影響更多的人,他們再去影響越來越多的人,你的信仰,不就有了意義嗎?”
京中,長安西街嚴府。
戶部侍郎胡植還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漢武、唐憲成以英睿興盛業,晚節乃為任用匪人而敗,他李默出這個題,還讓犬子回家來問我,不就是指名道姓說我是匪人,說咱們嚴黨,是敗壞漢武唐憲基業的罪魁禍首嗎?”
嚴世蕃眼中卻精光大盛,“閉嘴!”
他一把揪起胡植道:“你確定他選館出的這道題,一字不差?”
見胡植點頭,嚴嵩放聲大笑:“李默啊李默,你死定了!你就栽在這句話上了!”
見胡植一臉莫名,嚴世蕃擦掉眼角笑出來的淚花,道:“知道漢武帝吧,他最大的污點是什么?”
“那自然是任用江充,造成了巫蠱之禍!焙驳馈
“不錯,不錯,”嚴世蕃道:“那唐憲宗呢?”
胡植似有所悟:“任用了皇甫博、李吉甫而罷賢相裴度!”
漢武帝、唐憲宗這樣成就了王朝盛世的英明皇帝,也會因為任用奸人而晚節不保。漢武帝的功績不用細說,但是晚年信用江充,致使“巫蠱之禍”,平白死了太子和皇后,還陪葬了幾萬人,確實是皇圖霸業上難以抹去的污點。
而唐憲宗在位初期,剛明果斷,能用忠謀。他利用藩鎮之間的矛盾,先后平定了四川節使度劉辟、江南李琦的叛變,整頓了江淮財賦,招降了河北強大的藩鎮,任用了名將李愬,使其他藩鎮相繼降服,重振了中央政府的威望,成就了唐朝的中興氣象,結束了自肅宗以來,各地藩鎮專橫跋扈,對朝廷不供貢賦的局面,全國出現了難得的統一。
只可惜憲宗在取得了一些成就以后,就漸漸驕奢起來,不復當初的勵精圖治。他任用皇甫博、李吉甫而罷賢相裴度,還信仙好佛,想求長生不老之藥。甚至下詔征求方士,又遣宦官使至鳳翔迎接佛骨。信用宦官,最后被宦官陳宏志謀殺。
說起來,唐憲宗這位帝王的生平竟然和當今嘉靖帝無比相似。
嘉靖帝也是年少登基,也曾勵精圖治。早期英明苛察,嚴以馭官,寬以治民,整頓朝綱、減輕賦役,初承大統時,除采取了歷代新君例行的大赦、蠲免、減貢、賑災等措施外,還扭轉了自正統以來形成的內監擅權、敗壞朝政的局面,并曾下令清理莊田,“不問皇親勢要,凡系冒濫請乞及額外多占者悉還之于民”等。
這番作為,真可以算得上是明君圣主了。但是后來嘉靖帝移居西苑,設醮煉丹,二十余年不上朝,又任用嚴嵩、仇鸞這樣的大臣任事,導致朝綱日壞,危機愈重。
兩位帝王所作為何其相似也!要說李默沒有暗諷當今的心思,別說是嘉靖帝,嚴世蕃都不會相信,哪怕李默初衷是為了諷刺嚴黨,但唐憲宗這個人物一出來,嚴世蕃就知道他完蛋了,對于護短,而且只護自己短處的嘉靖帝來說,李默不是觸碰到了皇帝的短處,這幾乎等同于明目張膽指著鼻子罵。
而且嘉靖帝如今的容忍度是歷史最低別忘了之前一個吳啟和,還可以用士子無知道聽途說來遮掩,李默這個大臣還可以說無知、道聽途說嗎?
“讓文華趕快寫一封奏疏,”嚴世蕃大叫道:“就用這句話,就用這句話彈劾李默!”
西苑涵元殿。
提督東廠兼御馬監的太監陳洪將一本奏折放到了嘉靖帝案桌上,小心翼翼地覷著皇帝的臉色,道:“皇爺,這就是您要找的那本兒。”
嘉靖帝的臉色一動不動,他手撫了撫奏折的封面,卻沒有馬上翻開看,反倒問道:“屁股疼地抽筋了吧?”
聽到屁股兩個字,陳洪下意識菊花一緊,隨即疼痛像潮水一般襲來,只見他走路時一瘸一拐,姿勢怪異這是挨了廷杖的緣故。
“不疼,不疼”陳洪這違心之言說得那叫一個痛苦。
“不疼的話,”嘉靖帝喝了一口降氣湯:“朕就把你送到陸炳的詔獄里嘗嘗滋味!
陳洪嚇得嚎啕道:“奴婢哪兒經得住十三太保的拿捏啊?皇爺,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你說你錯在哪兒?”
嘉靖帝一口喝完,陳洪就端著清茶給皇帝漱口,不由自主又淌下淚來:“奴婢捕風捉影,盲目聽信,攀誣了皇子”
嘉靖帝淡淡道:“東廠業務不精也就罷了,朕杖你二十的原因,你還沒有明白!
陳洪只恨自己腦子不夠用,卻聽嘉靖帝道:“黃錦,你跟他講。”
“是,皇爺!秉S錦就用一成不變的語氣道:“皇子是皇子,皇子的左右是皇子的左右,你陳洪卻將皇子和皇子左右之人算在了一起,不辨是非!
“朕只有兩個兒子,你陳洪膽子可大啊,要逼朕用一子謝罪天下,”嘉靖帝將茶水吐出來:“朕若不是知道你并非有意,早就杖死你了。”
黃錦心道陳洪也是被景王和學士袁煒給耍了,要不然他不會直接往裕王身上扯的。
嘉靖帝看著哭成淚人的陳洪,哼了一聲才道:“收起你那可憐相,把兵科給事中夏栻的奏本拿來!
陳洪心中一松,心知嘉靖帝還是饒過了他。
嘉靖帝翻開陳洪尋出來的奏本,是兵科給事中夏栻彈劾趙文華怯敵誤國的,奏折中言:“浙直官兵會剿陶宅逋寇,屢遭陷敗,諸臣奏報不實,且趙文華欺誕,大負簡命!
看完這句,嘉靖帝神色莫名,轉向黃錦道:“你去,找找有沒有趙文華的折子,朕倒要看看,四橋這場大敗仗后,給事中彈劾他,他還有什么說的!
陳洪低著頭,看上去因為屁股的疼痛而發抖,實際上是因為那位的料事如神而興奮。
他記得嚴世蕃與他接頭時說的每一句話,其中一句就是:“不管發生什么,趙文華的折子都會被挑出來。只要這折子到了御前,大事就成了!
黃錦挑出來趙文華的奏疏,呈給了嘉靖帝,又細心地將澄泥硯臺里放了塊墨,然而還沒等他研開,就聽見嘉靖帝暴怒的聲音,霎時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黃錦嚇得胖胖的肚子都縮了回去,像個被捏住喉管的鴨子,陳洪在跪在地上前偷眼望了望,他看到嘉靖帝的臉色已經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黑紫了,猙獰的臉上凝聚著噬人的煞氣,喉結上下滾動著,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樣,咆哮出聲:“李默!李時言!你怎么敢說這樣的話,你怎么敢如此詆毀朕!”
黃錦眼見嘉靖帝臉色都壞了,害怕嘉靖帝會厥過去。當年仇鸞事發之時,嘉靖帝就厥過去一次,眼看著氣都喘不上來了,還是陶天師恰好在身邊,當機立斷扎了嘉靖帝的耳垂幾針,才好歹撐到了御醫到來。
這樣的事可不能發生第二次,陶天師今晚可不在西苑,而在大高玄殿里閉關呢。
陳洪也不敢上前,因為暴怒中的嘉靖帝是什么也不顧的,硬要上前的話只會弄的自己遍體鱗傷。他只好先打發了兩個小太監去取水和蘇合香來,在離嘉靖帝三五步遠的地方磕頭道:“皇爺息怒,太醫說了您不能動怒,陶天師也再三囑咐您要寬心順氣。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頂撞了您,您只管發落,可千萬別生氣傷了龍體啊!
嘉靖帝確實被氣懵了,他也沒想到自己精心愛護的一位重臣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見趙文華并沒有為自己辯護,而是揭發李默有三條罪名,其一,謗訕皇上,正是李默那道策論題“漢武、唐憲成以英睿興盛業,晚節乃為任用匪人而敗”,趙文華疏中摘錄此語,指責李默這是有意譏謗皇帝。
其二,李默主持京察,公器私用,大肆罷免政敵,而提拔依附自己的大臣,竊君上之大權,沽恩結客。京察考核,朝廷賞一人,李默則曰:由我賞之罰一人,曰:由我罰之,人皆伺李默之愛惡,而不知朝廷之恩威。
其三,李默攬吏部之權,即使是知府知縣這樣的官員,也要給他送禮,才能成功上任。而他將自己的親信安插在東南,先后張經、李天寵、曹邦輔都所用非人,致使倭寇猖獗。胡宗憲為前線有功將士請賞的奏疏也被他壓著不報,致使將士們怨氣橫生。
趙文華慷慨激昂道:“東南涂炭,何時可解?陛下宵憂何時可釋也!默罪廢之余,皇上洗瘢錄用,不思奉公憂國,乃懷奸自恣,敢于非上如此,臣誠不勝憤憤,昧死以聞!
可想而知,嘉靖帝是如何雷霆大怒了,趙文華刀刀見血的奏疏,網羅了嘉靖帝最恨的三個大罪,一個是擅權,一個是謗訕,一個是竊取主上之威福,用來市恩!
趙文華網羅的罪名,李默居然全都占了,已經足以置李默于死地嘉靖帝一向護著自己的短處,容不得大臣有半點異議,吳啟和已經走了狗屎運,是陳惇扭轉乾坤費盡全力保下來的,而且吳啟和和李默最大的不同在于,吳啟和沒有用任何一個帝王來類比,他是希望嘉靖帝能幡然醒悟、奮發振作而李默就拿著“漢武、唐憲”這兩個帝王,明晃晃諷刺皇帝后半輩子干的是一塌糊涂,把前半輩子的功績都抹殺了。
這能不讓嘉靖帝憤怒嗎?你看看他曾幾何時放過譏謗他的人?
真是殺人不見血,嚴嵩父子深知禍從口出的道理,而李默這個意氣自負的人,春風得意自以為大權在握下,自然就沒有平時那么謹慎了,他們連日的窺伺總算沒有白費,這一句話就讓李默再無翻身之理!
在陳洪的服侍下,嘉靖帝好歹平息了怒火,用冰涼的泉水凈了臉,又聞了聞蘇合香的味道,斜臥在榻上好半晌,方才幽幽道:“朕和李默的君臣情分盡了。”
嘉靖三十五年五月,下李默大牢,并對他的罪狀進行廷議。
廷議李默的罪名其實不重,不過是因言獲罪,說了一句不適合的話,失了大臣之禮罷了,這就是六部、都察院給出的定性,他們還完全不知嘉靖帝的意思。
于是嘉靖帝龍顏大怒,下旨斥責六部,直接罷免了兩名為李默說話的尚書,三個侍郎,頓時朝堂震動。
嘉靖帝又召見內閣大學士嚴嵩、徐階、李本,吏部尚書吳鵬,戶部尚書方鈍,討論李默的大罪。幾個人試探性地求了情,說李默這家伙狂妄自大,向來言談不羈,嘴上沒有把門的,說出話來不合體統,但請皇上諒解如此云云。
但嘉靖帝全程冷曦,嚴嵩心知肚明,確實嘉靖帝被這一句話觸了逆鱗,但給李默定罪還是因為那一句,“老臣以為,工部侍郎趙文華所奏,句句是也。李默竊公器為私用,用來市恩,朝廷賞一人,李默則曰:由我賞之罰一人,曰:由我罰之,明明是朝廷的考核,李默卻說賞罰由我,人皆伺李默之愛惡,而不知朝廷之恩威!
說著嚴嵩不由自主伏地哭泣道:“李默斥臣為嚴黨,上上下下,與臣有關系的都被李默徇私報復,落職為民,都是陛下的臣子,只因為和臣有過從,就被李默排斥打壓但凡不肯依附于他、跟他同流合污者,則被排擠迫害,盡數凋敝。他這是將朝堂當成了自家一言堂啊!
嘉靖帝聞言也怒道:“朕看李黨才氣焰囂張,朕令六部九卿都察院大理寺共議李默之罪,百官卻有意袒護,包庇縱容!他不是朋比為奸,是什么?!”
嘉靖帝對廷議中袒護李默的百官都降旨嚴責不說,還每人罰俸半年,以示懲戒。
其實百官一直以為嘉靖帝惱恨李默的是第一條,因為第二條、第三條罪狀看起來簡直是無稽之談,所以大家齊心協力為李默辯解,卻沒想到反給嘉靖帝造成一種李默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的錯覺,讓他以為李默及其同黨勢力龐大,氣焰囂張,這么一對比,他就想起嚴嵩了。
當初嚴嵩也不知道收斂,拜相之后囂張了一段時間,嘉靖帝就召回了閑置在家的夏言,歸根結底,他的帝王術的核心就是制衡,具體方法就是幫弱不幫強,當某位大臣似乎權力過熾的時候,便是他幫著弱者將其消滅的時候。
而且這種消滅還是從靈魂到**的消滅,事實上嘉靖朝的權臣總不得善終,因為嘉靖帝善于挑撥和利用權臣之間的矛盾,也就是說,要不是嘉靖帝的暗中玩弄,一般在政斗中失敗的一方其實都可以體面下野,然而在嘉靖帝手里,斗敗的一方下場凄慘,家破人亡,其根源就是皇帝這種權力之道。
看著三言兩語就說到嘉靖帝心里,使得嘉靖帝和顏悅色,談論甚歡的君臣二人,徐階心中一片冰涼。
有好幾次,徐階都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以正面敵對嚴嵩了,可以為他的老師,為他的學生,為無數被嚴黨迫害致死的官員百姓們報仇了,但現實卻無比殘酷,因為每當他想要嘗試挑戰嚴嵩,結果都只有被他狠狠打倒在地,甚至連有著皇帝支持的李默,手握一片大好局面,卻仍然能被嚴嵩輕而易舉地翻了盤,扭轉了乾坤。
徐階知道,出于對嚴嵩這個大管家的安撫,嘉靖帝會給嚴嵩相當一段時間的信任,當初他因夏言而冷落嚴嵩,之后嚴嵩得到了穩坐首輔之位的補償,而仇鸞事發之后,嘉靖帝覺得對不起這個“忠心耿耿”的老臣,甚至派自己的龍舟去迎接嚴嵩。
這一次李默之事后,嘉靖帝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嚴嵩最好。嘉靖帝已經在李默身上,看到了夏言的影子,那種堅持原則,以百官為后盾的硬骨頭大臣,是嘉靖帝最為厭惡的大臣,因為這會讓他想起楊廷和來,這么多年,通過廷杖他已經把那些直言敢諫、一肚子忠孝節義的忠臣全部挫骨揚灰,換成了以嚴嵩為首的柔媚佞幸之徒。
嘉靖帝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有問題的,否則他不會對嚴嵩的態度搖擺不定了,然而左右看看,他還是覺得嚴嵩最好,因為嚴嵩總是順從他的心意,而忠臣們總是要跟他對著干。這些自以為是的硬骨頭忠臣,不許他齋醮,不許他修玄,對他橫加約束,大肆指責,而嚴嵩就陪著皇帝玩樂,陪著他將鬧事的百官打落,嘉靖帝認為他們站在相同的立場,而又有相同的興趣愛好,那么的可親可愛,已經不是單純的君臣關系,甚至像是某種程度上的朋友。
于是君臣許久不見,親親熱熱的話說得沒完沒了,好似兩人都忘了之前那種長時間而且單方面的冷戰。至于李默這個已經喪失了一切價值的人,則被捕下大牢,交刑部定罪。
蘇州的醉翁樓里。
看著眼前八百里太湖的大好風光,本該心曠神怡的師徒兩人卻同時面露憂色。
陳惇看著快馬加鞭送來的邸報,道:“先生,李默這一次,是不是兇多吉少了?昨天風光顯赫、手握大權的天官,今日就成了階下囚,嚴黨回天之力,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陳惇記得李默的這一句話,因為就是新科庶吉士選館題目,當時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題目有什么問題,誰能想到嚴黨就立刻抓住了漢武、唐憲晚節不保,污蔑李默謗訕呢?
“嚴嵩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且他還沒有失去帝意,”唐順之道:“李默根基不穩,一朝得意,就被人輕輕松松抓住了把柄!
陳惇雖然惱恨李默對他的偏見,但也知道他并不是奸惡之徒,就道:“李默是陸炳的老師,陸大都督不會見死不救吧?”
“不一定,”唐順之道:“這一次皇帝把李默關進了刑部大牢,不在陸炳的保護范圍之內。而刑部尚書何鰲年前就病休回家,現在是刑部左侍郎王學益主持部務,他本就是嚴嵩的黨羽,正好趁此機會將李默徹底消滅。看來皇上對李默,是動了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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