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七月初七，一個充滿了浪漫情懷的日子。

    神仙眷侶織女和牛郎，被天帝分隔天河一方，惟每年七夕這天，織女使鵲為橋渡天河，方可與牛郎相會。

    這是自戰國時期楚懷王初置七夕以來，廣泛流傳于民間的一段愛情故事。表達思念愛慕，悱惻動人。

    斯時，七夕有七巧習俗，歷來是閨雅事。到皇室貴族，下至布衣平民，家女子都會在這日向織女乞巧。

    甄柔從小到大，過了太多回七夕。

    在豆蔻年華時，也曾受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所感染。

    幻想七夕之夜，星河浩渺，群星璀璨。一切都那樣的美好，她與夫婿在自家庭院，設案置榻，瓜果美酒，賞星河美景，敘夫妻情誼。

    現在恰逢七夕，又正值她和曹勁夫妻分別半年、將于今日聚首之時，說來倒也契合七夕牛郎織女這段故事表達的繾綣之情，也和她曾經期許的婚后生活又那么幾分殊途同歸的感受。

    甄柔撩開軿車帷幔，看著沿路的滿目蒼夷，她有些苦作樂的想到。

    只是隨著隊伍越漸駛入陳留腹地，甄柔終是連這一絲自娛自樂的心情也無一直聽聞袞州是瘟疫的重災區，陳留更是其之最。自進入袞州地界以來，沿途都可見飽受瘟疫折磨的難民，從最開始的震驚到后來的麻木，原以為自己已經見過了最慘烈的情形，今日才知也不過爾爾，怕是人間地獄是眼前這一幕吧。

    炎炎烈日下，燠熱到呼吸都困難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兒燒焦了的惡臭味。

    只見列隧百重，本該繁華熱鬧的市里，此時卻肆宅冷清，貨旗倒地。

    倒是草棚巨千，里面卻躺滿了衣衫襤褸、骨瘦嶙峋的男女老幼。

    他們橫七豎、一動不動的躺著，晃眼看去，似乎沒了生氣一般，仿若一具具尸體。

    不過當聽見有車馬聲駛過，他們突然坐起，眼睛定定地看過來，待看見一身光鮮坐在車里的甄柔，原本渾濁的雙眼頓時發亮，卻不是甄柔習以為常的驚艷，那目光像餓了十天半月的野狗，冒著湛亮的綠光，尤其是那一雙雙眼睛都深深地陷進了眼窩里，這樣綠滲滲地盯著人，直教人心里發慌。

    不期與一雙眼睛直直對，甄柔心猛地一跳。

    只在這時，熊傲壯碩的身軀擋了過來，他騎在馬，態度恭敬，“少夫人，前方場面不太好，您可先放下帷幔。”

    阿玉如何也不放心甄柔獨身赴瘟疫肆虐的袞州，終是說服甄柔同意她跟來，這會兒正和甄柔同坐在車，她剛才也被外面滲人的目光駭到，一聽熊傲說的話，急忙勸道：“少夫人，熊將軍的話準沒錯，別看了。”

    阿玉蘭心蕙質，性情溫和，從小服侍甄柔之余，也跟著識斷字，身自有一股淡淡的書卷氣息。

    她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即使著急時也是溫溫和和，如她給人的感受一樣，是一個溫柔舒雅的女子。

    被這樣一個秀雅氣的美麗女子推崇信賴，熊傲黧黑的面驀地一紅，他抬頭望了望似火球一樣的日頭，只覺今日太陽格外灼人。

    卻這恍神了一下，不妨隊伍已到一個焚燒點。

    這里黑煙滾滾，大火熊熊燃燒，數十具尸體被堆疊在火焚燒。

    一旁還有士兵正源源不斷地抬尸體丟進火堆里。

    甄柔主仆終于明白空氣里嗆人的惡臭味來自于何處了，都是這些尸體被焚燒散發的氣味。

    “唔”阿玉率先受不住地干嘔起來。

    甄柔倒沒有當場干嘔，卻也不忍的撇過頭。

    在剛才，她看見了一個只著單袴的男童尸體被無情地丟進火堆，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那小小的身子，真的看不到一點兒的肉，只有凹起的骨頭，還有已經看不見原來膚色的污黑皮囊。

    這樣的情形，讓她根本分不清男童是餓死，還是染疫而亡，或是兩者都有？

    甄柔不敢想下去。

    在三月旬的時候，阿兄甄明廷曾來信報喜，妾室衿娘平安生下庶長子，她想不出剛出生嬰兒的樣子，但看阿兄信的描述軟軟一團，可愛極了，并言像這樣無暇弱小的稚子，當是捧于手心百般疼愛，悉心撫養。

    可是眼前這男童看去不過三四歲，怎么要經歷這些！？

    這該死的亂世！

    還有這群權力熏心的野心家！

    甄柔閉眼睛，不敢多想男童的樣子，她只能把滿心震動轉到這些割據天下的奸雄身。

    熊傲看著甄柔撩在帷幔的手緊握成拳，許是太過用力，還在微微顫抖。車內的阿玉又是這樣干嘔難受，他懊惱了一下自己怎么晃神了，隨即忙解釋道：“原來是拉出城外焚燒，可是后面染疫的士兵也不少，每日病逝的難民又多，只能近焚燒了。”

    “少夫人，您再忍忍，馬出城了，外面氣味也沒這么大了。”熊傲另安撫道。

    甄柔深深吐了一口氣，緩下心震動，抬頭問道：“我看他們個個一臉饑荒，可是袞州無災糧救濟？”

    熊傲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壯漢，生的十分威猛壯碩，知道自己看去并不悅目，甚至有些懾人，他索性少露表情。

    此時，聽聞甄柔的問話，他卻不禁一嘆，道：“少夫人您可能有所不知，司州一州之內擁有天下一半的人口，如今僅逃到我們袞州來的難民已快接近當地原著人口之多。在被太平教奪走豫州之前，薛家他們可是根本不管這些難民死活，甚至強制驅逐出境，才導致吳名揭竿而起。三公子甚是仁義，至今都還供他們每日兩頓稀粥，可是難民數量太龐大，已將袞州這幾年的存糧都快耗盡，如今也只能水多糧少，給剛才那些難民吊口命吧。”

    說完，覺自己的語氣太過悲觀，他話峰一轉，“不過如今醫治瘟疫的藥到了，趕緊發放下去，大家也有力氣趕今年的秋收，另外再種一季糧食，應該也能撐過去。”

    聽到熊傲提及瘟疫，再見隊伍駛出城，當是馬要到大營了，甄柔遂另問道：“不知夫君現在情況如何？”

    熊傲語塞，下一刻臉一喜，手指前方道：“大營到了，少夫人稍后看了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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