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池默默地跟著南離九回了客院。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
南離九的客院位置頗好, 臨崖，地勢高, 登上二樓的露臺就能俯視遠山重云。
龍池沒往南離九身邊湊，也沒修煉，而是沏了一壺茶, 坐在露臺上吹風看風景。山上風大，但有法陣, 風吹進院子里時柔和春風。
仙云宗是修仙圣地, 如果不考慮那些利益爭斗，在這里守著靈山寶脈修行, 是一件非常悠閑享受的事。對比灘涂村，對比幽冥州, 對比無妄城，對比凡間地界，這里對凡間和眾多低階修士來說，宛若仙界。
可她不想留在這里。
她坐在院子里二樓的看臺上，南離九站在一樓的庭院中。她的思緒都控制不住地往南離九的身上飄，想看南離九在干些什么, 會想南離九在想些什么。她更喜歡仗劍天下快意恩仇的日子，不高興了，拔劍相向, 打不過拔腿就跑，不必有這么多的規矩束縛，不必考慮里面的利益糾葛。那時候雖然窮, 但可以恣情肆意。那樣的生活，需要拿生命作為代價，活過明天，或許就沒了明天。
她不想再被人一巴掌打死在大街上。
她的娘親陪她回來，海龍族賠上了十六條歸元境的龍衛，她娘親的隨身侍衛全部戰死在七煞王朝。
她的死，讓隱世潛修的大修妖紛紛出山，天下妖修齊聚妖宗殺向太極宗為她報仇，死傷無數。
她是妖宗少主，她是海龍族少主，他們為她拼去身家性命，她得為他們掙一條出路。
她想和南離九離開，但輕易的離開不得。
她想跟著南離九走，但她跟著南離九，對南離九是負累。
她以前跟著南離九，可以拿師父臨終遺命做理由，可當自己成為負累南離九并不需要她的照顧后，她的臉皮再厚也說不出這話。她說想娶南離九，想娶玄女宮宮主，那只是隱隱約約的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她想和南離九在一起，僅僅是因為喜歡粘著南離九，喜歡可以很親近地湊到南離九的身邊，喜歡看南離九不再冷冰冰的有各種情緒流露的模樣。
喜歡，可以對她好，但不該讓喜歡成為拖累甚至是傷害。
南離九在龍池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看向龍池，問：“有心事？”
龍池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口茶，看向南離九，猶豫幾息，問：“我如果和你回北邊，你能護得住我嗎？”
南離九淡聲說：“你怎么不問問我愿不愿意護你？”
龍池燦然一笑，說：“只要你護得住我，那當然得有理由讓你愿意才行。畢竟，誰都不能做虧本買賣。”
南離九沒回答龍池的問題，說：“后悔替我出頭。”
龍池渾不在意地輕哧一聲，說：“徐瓔來找我麻煩的時候，豐碩就在我旁邊，被徐瓔一起罵成是廢物。哦，豐碩就是仙云宗主的親徒孫。”
南離九問：“然后呢？”
龍池說：“豐碩的資質不好，徐瓔可以看不起他，但是，大庭廣眾之下，當著我這個非仙云宗弟子的面，把我和豐碩一起罵我和仙云宗主以及玉璇師父之間有很深的利益關系，我們的利益會讓宗主和玉璇師父在仙云宗的地位更加穩固。”她瞥了眼南離九，說：“我替你出面，對仙云宗的利益肯定是有損失的，但對宗主和玉璇師父他們來說，只要我留下，他們的利益和地位都會更加穩固，我離開會是他們的損失。不過我如果能一走了之，哪怕徐瓔折進去，對某些人來說都是極為有利的。很多時候，宗派利益不等于個人或家族利益。”她悠悠地掃了眼南離九，說：“所以并不是替你出頭，只是單純氣不過什么阿貓阿狗都敢三番兩次地撓爪子。徐瓔這么一個小角色輪不到老宗主出手打死他，我自己就能一巴掌抽回去。”
“今天的事，和我跟你走，你能不能護得住我，是兩回事。你要是能護得住我，我們另談。”
南離九干脆果斷地說：“護不住。”
龍池被噎了下，說：“委婉點，不行嗎？”
南離九說：“實話實說。”她淡然說道：“你開的價碼，你說的那番勾結幽冥鬼界的話，但凡給他們一絲機會，他們都會鋌而走險。你如果在仙云宗，在老宗主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不管是哪個勢力出手，必將迎接仙云宗上下的怒火，仙云宗能讓對方賠個底兒掉，甚至連根鏟了整個吞并都是理當所然的事，誰叫他們先挑釁仙云宗的威信尊嚴。”她淡淡地看向龍池，說：“你如果跟著我走，出了山門就會有仙云宗的人追殺出來。你太弱，如果有大成境修士向你出手，你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沒了。我不可能時刻把你帶在身邊，眼也不錯地盯著你。即使我守著你，你照樣差點被七煞王朝的屠龍箭射死。如果當時射向你的箭不是普通的屠龍箭，你一點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她又淡淡地補充句：“當今修界各路勢力皆知，要殺我，必先除你。”
龍池輕哧，“你難殺是因為你的戰斗力強，關我什么事。”
南離九意味悠長地看了眼龍池，龍池頓時不出聲了。
南離九的戰斗力強，不好對付，但是她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她的尸修。尸修不容于世，如果逼出飛升境仙寶和她死磕，難逃一死。如今南離九的煞氣能被化解和壓制住，她并沒有走到不容于世的地步，相反如果運用得當，反而可以用她來繼續鎮守鬼門抵擋幽冥鬼界入侵。至少仙云宗現在對她的態度就是盡可能拉攏結盟，而不是敵對。執飛升境仙寶的大宗派不出來和南離九死磕，那些和南離九有仇的小宗派勢力，就只有被她宰割的份。小宗派對付不了南離九，自然就得想辦法先滅龍池，把南離九逼到站到整個修界的對立面去，再讓大宗派出手。
龍池明白，她留在仙云宗對大家都好。
即使她不愿意留在仙云宗，但仙云宗是能護得住她的地方。
她不開心，連話都不想跟南離九說，自己一個人看著云層發呆。
南離九對茶沒什么偏好，成為尸修，味蕾退化，除了鮮血，喝什么都沒滋沒味。她放下茶杯，靜靜地坐在龍池的身旁，不修煉，也不去想別的。
吹吹風，看看景，守著這難得的相處時光。
她知道龍池不開心，更知道龍池不吃虧的性格，想讓龍池自己忍著不開心是不可能的，回頭不知道龍池會把這氣撒在誰身上。她估計，待會兒龍池還得找她麻煩，畢竟是她讓龍池不開心的，龍池要出氣，肯定找她。
南離九其實有點怕龍池動輒撲上來舔。龍池的龍涎液對她確實有好處，但撲在她身上舔來舔去總覺得怪怪的，還會有些莫名的說不上的情緒涌現，讓她有種想更近些又不知該怎樣更親近，且很不合時宜的想法出現。她大概明白這是出于什么，但龍池太小了，她們不能逾越。
她明白自己，也大概明白龍池的想法，可她看龍池似乎還在半懵懂間，接近她，又在若有若無間用各種理由和借口回避開。
南離九收回思緒，對龍池說：“你現在還小，筋骨都沒長好，用劍對你沒好處。我幼時修煉的那套戰技既能強健體魄筋骨，亦可對戰殺敵，你可以學學。一個月后才與他們商談，這一個月我都有空閑。”
龍池扭頭看向南離九，視線落在南離九的臉上來回打量，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她問：“這是你的家傳絕學？”
南離九垂目，以沏茶做掩飾，說：“算是，不過只是幼兒時期淬體和打基礎所用。”
龍池深知南家的殺伐之氣有多重，天星盤本身就是件大殺兵。如果天星盤器主的神識和意志不夠強大，會陷入狂亂的屠戮嗜殺中，如果體魄不夠強大，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傷，甚至讓器主死亡。南離九之前半身不遂一直坐輪椅，就是因為身體承愛不住了天星盤的力量。那時候南離九承受不住天星盤的力量不是因為南家的功法有問題，而是接掌天星盤的時候才十二歲，年齡小，功力潛，身體強度也不夠。
南離九說得輕巧，但龍池稍微一想就知道這套戰技有多貴重。這套戰技為飛升境殺兵量身打造，練起來后能夠承載得住了天星盤力量，可以說是當世最頂級的戰技，它更是南家的看家絕學。
龍池深深地看了南離九半晌，才說：“你當心你家老祖宗打死你。”她家老祖宗飛升了，又不是死了。
南離九冷哼一聲，冷聲問：“學還是不學？”
龍池一口回絕：“不學。”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碎響聲，便見南離九手上端著的茶杯碎了。她哧笑一聲，說：“沒見過逼著別人學自己家傳絕學的。”
南離九被龍池得得肝疼。她冷聲說：“你想逞能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本該在龍窩里啃著蛋殼睡覺長身體的年齡，蛋殼沒啃完，拿出去送人。身體沒長好，角都斷過好幾回了，割肉放血剜仙骨，還真是嫌命長。你如果不把身體養結實，就算是天生仙骨，也得廢在修行路上。”她的神情罕見的肅然，說：“別以為我危言聳聽，就你現在的身板，你要是動用你的本命靈劍，你十死無生。你現在用劍或動用劍氣，動一回劍傷一回根本。你逞能好斗閑不住，成天四處晃悠，誰來挑釁你都憋不住，隨便來幾只貓貓狗狗多派幾個不成器的廢物過來惹事生非就能耗死你。”
龍池被南離九罵得臉上掛不住，怒視南離九，冷聲哼：“我樂意，要你管。”
南離九被龍池氣得拂袖擊碎龍池的茶桌，起身離開，回屋。
龍池心頭不痛快，被南離九激出火氣，抓起濺到身上的碎杯子砸向南離九，罵：“南離九，死城妖。”
碎杯子砸在南離九的后背，撞得粉碎跌落在地上，那句久違的“死城妖”戳在南離九的心頭，讓她心中一軟，又疼又痛。龍池沒了的那些年，她想聽句被罵死城妖都聽不到。
南離九的心緒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她轉身看向站在露臺上氣鼓鼓瞪著她的龍池，再說不出什么賭氣的狠話。論氣性大，龍池真不輸她，較上勁后，龍池真能說不學就不學。她把那句“你到底學不學”生生地憋回去，她知道，她說出那句話，龍池的答案一定是不學。她只得說：“我愿意傳給你，自有我的道理。”
龍池知道南離九是怕她死了才把家傳絕學都傳給她保命。她懶得聽南離九廢話，輕哧一聲，翻身跳下露臺，回房。她又不是護不住自己。她是肉參精出身，打架的本事是不好，但對自己的逃命本事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她只要腳下沾著地氣，身上戴著的防御法寶能擋住大成境高手偷襲的一擊，誰都別想殺得了她。
她怕高，最大的原因就是腳下沾不到地氣，用不了遁地術，沒有依托沒有安全感。
她遇到七煞王朝的那次，如果她不是在高空中，而是在地上的話，不等箭射出來她早就遁地跑沒影了，他們想殺她，做夢。
她知道修界最喜歡先悄然布陣，待對方進陣后才出手，甕中捉鱉。修界的法陣，都是需要靠天地靈氣催動，而肉參精恰好就是從天地靈氣中孕育出來的，只要天地靈氣不絕，他們跑起來是要有多快就有多快，能封住其它精怪和修士的靈氣墻，對她來說和空氣沒區別。她只要不是遇到天星盤這種天羅地網似的，沾上就被切碎的殺陣，他們別想逮住她。
她就算是對上南離九，只要離南離九超過三丈距離，就有五成希望可以逃掉，超過五丈，南離九別想逮住她。以前南離九的腿腳不便，連追都沒法追她，她想怎么逃就怎么逃。如果換成現在的南離九來追她殺她，尸祖境的尸修速度很快，南離九的遁地術又用得爐火純青，她會逃得非常辛苦，但還是有很大希望逃掉的。
南離九氣得牙都出來了，差點就沒忍住撲過去把龍池暴打一頓。她想到龍池現在的小身板經不過她揍，生生地壓下心頭的怒意，坐在院子里，閉目強行壓下心頭的情緒和怒火，心想：“不學拉倒！”她家不外傳的絕學，還要她求著龍池學不成！
她坐到月上中天，也沒見龍池出來，神識從屋子里掃過，卻見龍池變成小龍崽子纏在玉枕上睡得口水沿著枕頭淌下，把被子都浸濕大片。
南離九將身上的氣息全部收斂，悄無聲息地進屋，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的小幼龍。
只有她手腕粗的小幼龍，本該長犄角的額頭露出兩個小芽苞，原本淡青色宛若綠玉的鱗片變得更淡，色澤呈透明狀，甚至隱約能看見她的骨骼和心臟。它缺了根肋骨，心臟處的那根仙骨不見了，只剩下淡淡的靈氣構成的骨骼的形狀顯露出這里曾經有一根仙骨的存在。龍池的本命靈劍懸在她的丹田中，縮成極小的一把，那把劍溢散出來的靈氣與龍池缺掉的那根仙骨處的靈氣相連相通。這柄本命靈劍的氣息并沒有與龍池的神魂和識海相連，劍中也沒有器魂，龍池鑄劍時并沒有抽離自己的神魂鑄劍，這就意味著龍池可以把它當成身體的一部分隨心所欲地使用，但不能當成分身使用。她脖子上的魚龍符隨著她變小，也跟著變得極小，貼在她的頸間泡在她淌出來的龍涎中，不留意很難看得見。魚龍符被龍池養得很好。她記得二十多年前，她在父親那里見到魚龍符時，魚龍符就已經黯淡無光，龍氣已經所剩無多。父親說，魚龍符是真龍的龍角所制，為上界傳承之物，非尋常龍氣可以滋養的。后來，他用魚龍符里的龍氣救了她，魚龍符徹底失去光華，父親去了灘涂村，說要尋找龍脈機緣，從此再沒回來，她再沒見過他。
她父親的魚龍符，她娘親的分水劍，都落在了龍池的身上。
她的心也落在了龍池身上，就連她現在心臟里的那兩滴熱血都是吃了龍池的蛋殼凝結成的。龍池的蛋殼蘊含的生機和營養對她大有助益，也正是剛出世的小幼龍必不可缺的。如果龍池不是有肉參精的強大生命力做支撐，她這么把蛋殼送出去，很可能會讓導致她因為過于弱小而無法養活，直接夭折。
即使有肉參精的血脈打底，龍池這樣損耗，也是元氣大傷，修養不好養不出剜掉的仙骨，是會直接廢了道行，不要說飛仙，連地仙都修煉不成。
修煉路上，成長不起來，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即使有人護著不被斬殺，也會因為壽元耗盡而死。
縱然想轉修鬼道，也要冒極大的危險，幾乎可以說是死里求生，成功的概率和修煉成地仙差不多，但實力要差遠了。肉參精和龍族的混血轉修鬼道，等同自絕。
南離九想要不要把龍池封印起來送進仙云宗的地脈中，讓龍池好好地睡上一覺，以地脈靈力慢慢滋養。可是龍池成長，必須要吸收日月精華，沒了這兩樣，把龍池埋進地脈中，時間一長，她會慢慢死亡，過些年再去，估計最多只剩下一堆骨頭和一個靈氣濃裕的靈氣。她可以布置當陣引日月精華進去，但那樣就等于向所有人指明龍池的沉眠地。若誰有歹心潛進去，龍池在沉睡中無知無覺，連逃都沒法逃。
她娘親何等修為，天星盤何等強大，都能在閉關時遭到襲擊，她指望一個內部局勢錯綜復雜的仙云宗護住這么一條吃了她就能立地成地仙的龍池，還不如指望龍池自己滿地跑來得實際。
她知道龍池想跟著她離開，可她是真護不住龍池。外界的追殺在其次，她能以鮮血鋪路，殺得他們誰都不敢再動，可龍池跟著她離開，要么過顛沛流離的日子，要么就是回那陰氣彌漫煞氣遍地的北邊。這些對需要傷身子的龍池來說是足以致命的，她在龍池身邊，龍池還得想方設法地把她喂養得美美的，也不管自己是否會受傷，是否會虧損，是否會虛弱。
她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讓龍池留在仙云宗，自己再把天星戰技傳給龍池，才是龍池唯一的生路。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