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收廢站,胡途便是收廢站的老板。他自11歲起便生活在這里,11歲之前,他生活在“歸葉院”,那是本地的一家孤兒院。
人們對孤兒院的了解僅僅停留在電視劇里,想象中應該是《海豚灣戀人》里,達達、小瓶蓋那樣可愛的孩子們,溫馨的生活在一起。可是現實中,孤兒院是恐怖且絕望的,甚至很少有孩子離開了孤兒院還會想念它。
“歸葉院”的環境比其它孤兒院好些,里面幾乎都是被拋棄的孩子,大都是沒人要的殘疾孩子,少有像胡途這樣身體健康的。院里的阿姨都是有愛心的好人,但她們每個人都要照顧十幾個孩子,每天都太累了,所以,分配在每個孩子身上的時間太少太少。
因此,這些孩子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帶圍欄的木床里,像動物園里的動物似的,等待著好心的義工施舍愛心。他們的等待是漫長而孤單的,開心地日子卻很短暫。
所以,每當有好心人到來的時候,每個孩子都會張開雙臂,用充滿渴望的眼睛看著來人,他們渴望被抱一會兒,最渴望的是被抱走。帶誰走的決定權不再他們身上,他們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只能一天重復一天的等著。
胡途一開始也是這樣的,直到他長成了“歸葉院”里最大的孩子,忽然發現那些人根本就不會把他領走,他只有自己堅強地走下去,于是他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清楚的記得,他當時只有6歲。那一天下了小雪,他和另一個孩子被領到一位大叔面前,等著被挑選。他的目光一直被窗外的雪吸引,然后他被留了下來。
“長大”之后,胡途開始不守規矩,他喜歡跳出“籠子”外,去安慰別的小孩子。但他還太小,還不懂得安慰和照顧小孩,所以偶爾會把小孩弄哭。
于是,在大人們的眼中,胡途很調皮,而他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調皮”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么。“調皮”意味著闖禍,意味著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意味著不被人喜歡,意味著不會被人收養,意味著連他想照顧的孩子們都不喜歡他……
健康的孩子,都是會被領養的,胡途卻用他的“調皮”,錯過了被領養的機會。他懂得這些,也想變得“乖巧”,但他畢竟是健康的孩子,不可能像別的孩子那樣,被矮矮的圍欄禁錮住。他總是想要逃的,哪怕是偷溜到外面挨一天餓,也舒服些。
后來,他學會了乞討,學會了撿破爛,學會了到學校偷聽老師上課,學會了各種謀生技巧。院長說他是一只家養的野貓,平時見不到,只有到睡覺時候,或者餓極了才回來。
直到11歲的時候,一對中年夫婦把他領養了。
那天他心情很復雜,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很高興,很幸福,他笑中帶淚,他在心里暗暗發誓,“我一定不讓爸爸媽媽失望,一定做一個好孩子。”
即使后來他知道,他的新家很窮困,他的母親沒辦法生育,他的父親得了絕癥,所剩的日子已經不多,而他居住的地方是破舊、臟亂的垃圾場,一切看起來是那么糟糕,他依然不改其志。“至少這里是自由的,至少,爸爸媽媽是真正愛我的。”
胡途走過來的時候,捂著口鼻,表情不爽,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擺弄木頭了?”走到三輪車前,他適應了院子里的刺鼻氣味,便放下了手,說道:“再說,擺弄木頭又怎么了,那叫木雕,可不是什么破木頭。”
這處院子占地大約兩畝,院墻是用紅磚壘的,完好的地方有兩米高,不過大半被那些建筑垃圾砸倒了。院子的大門朝西,大門上掛著一個鐵打的招牌,招牌上的字缺撇少捺、歪歪斜斜的,看起來是五個字的招牌,現在勉強能認出“收廢站”三個銹蝕的大字。
院子的東南角有一排破舊的樓板房,一間半露天的廚房,兩間臥室,臥室中間是客廳,北邊便是胡途的“書房”,再北邊是洗手間。
老七歪嘴斜臉,對胡途說道:“啥子藝術?你先把我這車破爛收了!跟你說,我這車里還有一樣好東西,保證你看了喜歡。”老七滿臉笑容,把車上的破爛拿下來,說道:“等一下,馬上就到那樣好東西了!”
胡涂的臉色卻難看起來,他盯著那些濕漉漉的破爛,說道:“你又澆水,我上次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澆水的不收。你也別往下搬了,回去把你澆的水曬干了再拿來賣。”
老七一臉無辜,辯解道:“什么澆水,我沒澆水,我收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可能是早上過了點露水。”
胡涂拎起一本看起來還算干凈的書,書上嘩啦啦往下滴水,他嗤笑道:“你自己瞅瞅,你澆了多少水,還敢說沒澆?你這車破爛我不收,你回去曬干了再來!”
老七觍著臉在三輪車上扒拉一會,搬起一座黑色的蓮臺,有臉盆大小,上面有龍眼大小的孔。這座蓮臺最特別的地方是它的黑。
黑,意味著沒有任何光線反射。我們之所有能看到東西,是因為這個東西表面上有反射回來的光線,而光線進到這座蓮臺里面,似乎永遠回不來了。因為這個原因,胡途看不到這座蓮臺的紋理,只能從黑色的剪影上判斷,它是一座蓮臺!
老七像獻寶一樣,把蓮臺放到胡途的腳前,說道:“你看,這像不像一朵蓮花?我跟你說,這可是個藝術品,我是從一個藝術家那里收來的,老值錢了,想不想要?”
他口中的話,十句里若能有一句是真的,那代表他今天積德。老七不覺得說謊有錯,這世上每個人都會說謊。但是也不要緊,因為這個謊言根本就沒有人聽。
胡涂一看便覺得這座蓮臺很特別,心里盤算著要把它弄到手,嘴上卻說道:“你坑我呢,值錢的東西你會往我這送?你看清楚了那大門上的字,這是我老胡家的‘收廢站’,可不是藝術品交易所!”
老七對這黑不溜秋的蓮臺拿不準,拿去給一有名的專家看,那人一見他的打扮便把他轟了出來。他跟人聊天吹牛提起這事,將他在黃河故道撈魚時,撈出這菩薩坐過的蓮臺這件事,繪聲繪色地講述許多遍。那幫狐朋狗友卻說,若是真有這樣的好事,必然輪不到老七,他沒這個福氣。
老七說道:“人家說山不在高,有龍則靈,這雖然是收廢站,不是還有你這個藝術家呢!你看看我這個蓮臺,那可是菩薩坐過的,能不值錢嗎!”
胡途心中偷笑,這老漢著急著把蓮臺推銷出去,倒是給了他一個好機會,他說道:“你瞧瞧這上面坑坑洼洼的,你坐上面試試,別扎爛了屁股!”
老七說道:“那廟里的菩薩又不是活的,它們坐著正合適!”他活了這么些年,從未見過菩薩顯靈,說起話來也不客氣。
胡涂說道:“你別整那些沒用的,別說這就是一大鐵塊,你就是真從廟里搬過來一尊菩薩,到我這里也得按廢品的價格收!”對于佛門,他和老七有同意的看法,尤其在他知道許多利欲熏心之人,披著僧袍到處騙錢之后,這種成見更深。
老七臉一橫,大聲說道:“什么鐵的,我這個是銅的。你掂掂這個重量,絕對是銅的!”
胡涂用腳將蓮臺踢了兩下,咯得腳疼。他眉頭微皺,從垃圾堆里抽出一根鐵管,往蓮臺上一敲,那聲音清脆地,仿佛是從鋼琴里發出的音符。他說道:“你聽聽這聲音,還銅的,你咋不說是金的?”說完之后他回頭一想,剛剛的聲音確實不像是鋼鐵碰撞發出來的。
老七彎下腰,仔細瞅著胡途剛剛敲的地方,像是檢查寶貝一樣,見那蓮臺一點裂縫都沒有,他滿臉失望的表情,說道:“你別亂敲,這可是藝術品,你給我敲爛了,你可賠不起!”
胡涂把手中的鋼管扔掉,說道:“你還演呢,你剛剛是不是特希望我把它敲爛了,好訛我一頓。別說那些沒用的,經鑒定,廢鐵一塊!”
老七揮揮手,說道:“行行行,就算是廢鐵吧!不過咱先說好,我這些破爛,跟這個蓮臺是一起的,你要收只能一起收,否則我不賣。”
胡途聽得出來,老七已經說出了他的目的,也是他的底線。他稍作猶豫,說道:“行吧,我看你這么大年紀,騎車來一趟也不容易。不過我跟你聲明,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要是還往破爛里灌水,你就是拉一尊菩薩過來,也得給我拉回去。”
老七達到了目的,頓時喜笑顏開,拍著胸口保證,下次決不讓破爛再沾露水。他屁顛屁顛地把車上的廢品拿下來過了稱,那座蓮臺也跟廢鐵一起稱了。
稱完后,他還頗為可惜地看了三輪車一眼。他那車廂里墊了一塊塑料布,上面至少漏了兩斤水,要是也能過了稱,至少能多掙一塊錢。
胡途實在看不下去了,這老漢做事也忒過分了點,他說道:“老七,這塑料布上的水怎么回事,也是露水露的?”
老七支支吾吾,說道:“什么塑料布,這是我墊車用的,不賣!”他實在找不到借口解釋,只能左右言其它,說道:“你別整那些沒用的,趕緊算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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