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冊書簡在方知舟腦海中開啟，封面上五個繁復古樸的金色大字隨著書頁卷起，不識其字卻明其意——易筋洗髓篇。

    書簡中每一頁是一組人偶動作影像，人偶上面分別刻畫了不同的經(jīng)脈氣血運轉路線，一共六章七十二式。書簡消散，內容卻已自動存入腦海。

    黑暗的意識中聽見呼聲傳來：“方知舟，大學要開學了！”

    習慣性的往聲源處看去，刺目的強光讓方知舟剛睜開一點的雙眼瞬間緊閉。

    身體上各種真實的觸感傳來，那莫名世界中呆了太久太久的時間，讓這些感覺顯得格外陌生，忘記了做人的滋味。右手好像被另外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似乎正在顫動。

    “方知舟？”

    “方知舟？你醒了么？”

    “方知舟？你剛才睜開眼睛了？”

    這聲音，既輕柔而又激動，既陌生而又熟悉。方知舟想點頭，卻感覺脖子發(fā)澀不聽使喚，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僅能發(fā)出輕微的喘氣聲，想要用手握幾下示意，卻發(fā)現(xiàn)基本上使不上勁……

    真是虛弱而且糟糕的感覺，但這是真實的，莫名的感動與興奮起伏，未知與期望交織，淚珠順著眼角涌起，滾過臉盤向兩側滑落……

    “太好了！方知舟，你一定要堅持住，好好聽我說話，不要再睡下去了！集中精神，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在加速，你肯定能聽見我說話的！”聶曉燕看見了方知舟眼角涌動滑落的淚珠，感受到了方知舟手上傳過來的輕微握力，一只手連忙把起脈來，激動地說著，叮囑著。

    剛剛開門進屋的方母，正好聽見了聶曉燕充滿驚訝與激動地說話聲，頓時覺得全身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欣喜包圍，兩手提著的蔬菜水果等等自由跌落，也記不得換鞋、關門種種，只剩下急促的念頭催促著自己沖進房間看個清楚。

    方知舟聽見了旁邊激動的勸慰聲，也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就是右手胳膊突然被緊緊的拽住。

    “小舟！小舟！小舟！……”急促地呼喚是那么的興奮，那么地期盼和溫暖，是媽媽的聲音，方知舟輕易的聽了出來，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激動，急切地想要回應。

    “劉阿姨，你別著急，千萬別急壞了身子！知舟確實醒過來了，變化非常明顯，千真萬確！”聶曉燕連忙勸道。

    “媽！”非常低沉而且嘶啞的聲音從方知舟微微張開的嘴里吐了出來。

    “小舟！我聽見了！媽真的聽見了！媽真的聽見了！”激動的應答之后是方母喜悅的哭泣聲，因為這一天，他們已經(jīng)期待了太久太久。

    聶曉燕也跟著激動的流淚，一邊勸慰著方母，一邊對方知舟說道：“方知舟，你盡量集中精神感受自己的身體，多聽我們說話，實在倦了就再睡一覺！等睡醒了，你就正常了！”

    方知舟聽話的集中起精神，準備感受自身，突然間發(fā)現(xiàn)如同開啟上帝視角，自己身體在腦海中投影而出，皮膚、肌肉、骨骼、血管、經(jīng)脈、肺腑等等，明見纖毫，再感受周圍，方圓十米范圍事物清晰構架。

    他“看”見了年邁而激動抽泣的母親；“看”見了身旁陌生又輕微熟悉的女士，臉型和學委聶曉燕相似卻又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難道是她媽？或者是她姐姐；“看”見了家里熟悉的電視、沙發(fā)、茶幾等等；甚至“看”到左鄰右舍、樓上樓下的活動影像……

    從無盡孤寂靜止的世界回到現(xiàn)實，所有的感知范圍顯得喧囂、活波，青翠的盆栽、飛翔的昆蟲、游動的金魚、忙碌的人群，一種“活”的感覺充斥心頭，怎么也覺得看不夠。

    這不是看，這是那個莫名世界中貌似投影身軀，或者“魂軀”的精神感知超能力。果然，剛“看”一會兒，就覺得精神開始疲倦了。方知舟收起了精神感知，驚奇的想道：“莫非這一撞車，還意外賺回來一個超能力？”

    真的很困了，身理上的反應，加上重見天日的興奮與激動開始消退，呆在母親身邊的安然與放松，方知舟很快沉沉的睡去，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眉頭也舒展開來，臉上慢慢呈現(xiàn)出一絲安然的微笑，只是在眼角還殘留著兩條淺淺的淚痕。

    親眼目睹了沉睡十五年植物人狀態(tài)的方知舟奇跡般的蘇醒，聶曉燕心里也充滿了驚訝、欣慰、歡喜和放松。這位為救自己而昏迷十五年的老同學終于蘇醒了，壓在她心中十五年的愧疚、自責、難過也是放松了許多。

    “小舟是睡著了么？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方母有些急切，又怕聽到不好的答案。

    聶曉燕笑了笑，輕柔但卻肯定的勸慰道：“知舟意識真的蘇醒了，現(xiàn)在只是身體疲倦后的睡眠恢復，意識已經(jīng)脫離了昏迷的狀態(tài)，是正常現(xiàn)象，不要擔心了！另外我先前看見他睜了下眼角又迅速閉眼，最好用黑紗布幫他蒙上雙眼，避免光照，別傷著了，畢竟十多年沒有睜開過眼睛了�！�

    “好！好！好！”方母連忙點頭，直起身來拉上窗簾，屋里頓時陰暗下來。

    “劉阿姨，我們出去說會話，關上門讓知舟好好休息。”聶曉燕輕輕拉了拉方母胳膊。

    一到客廳，方母急忙給老頭子打了電話，激動的分享著好消息，叮囑著回家注意行路安全。

    聶曉燕等方母打完電話，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并約好明天再來探望，然后在方母連連的感激聲中辭別回家。

    ………………

    耳邊隱約傳來低沉的交談聲，也聽見床邊輕微的呼吸聲，想要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被什么布蒙上了，感受了下身體，精神輕松空明，身體觸覺也熟悉起來，全然沒有剛醒時的陌生感，只是手腳、身體有些乏力，只能輕微的活動。

    “小舟，你醒啦？”方母看見他開始輕微活動的手腳，連忙問道。

    “媽，我醒了，只是身子有些乏。”方知舟用力的張嘴說道，聲音依然沙啞緩慢，卻比昨天強了無數(shù)倍。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給你打杯水喝�！狈侥高B忙應道，然后起身走到臥室門口向外招呼一聲：“小舟醒了！”

    客廳里說著話的三人連忙起身跟了進來，方父當先將窗簾拉開一半，剩下的一半正好擋著方知舟上半身，避免陽光照射，再將病床升起，讓方知舟由平躺變成了斜靠。

    方母則端著一杯溫水過來，順著坐在床邊，然后將溫水遞到方知舟嘴邊，說道：“小舟，先喝點溫水潤潤嗓子，你同學也來看你了！先不要著急睜眼，等慢慢適應再說�！�

    “是呀！小舟，你媽說的對，醒了就好！”

    “舟子！”

    “調養(yǎng)身體需要慢慢來！”

    圍在床頭探望的人紛紛發(fā)言，方知舟喝了水，嗓子也覺得逐漸利索，有些疑惑的問道：“爸，媽，志武？嗯……”

    聽著方知舟的疑惑，一位魁梧的中年漢子拍了拍他的胳膊，應聲道：“我是志武，余志武，老同學！”

    聶曉燕則簡潔的說道：“方知舟，我是聶曉燕，我昨天就在你家，只是你剛醒又睡著了，可能沒啥印象�！�

    方知舟覺得記憶中的聲音有些混亂，更是困惑的問道：“志武、學委，你們感冒還是怎么了，說話聲音都變了不少？你們沒開學么？我躺了多久？幾個月了？我是不是耽誤入學報道時間了？”

    隨著方知舟一連串的問題冒出來，周圍突然靜了下來。

    方母愣了一下，使了使眼色，岔開話題說道：“小舟，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休息，調養(yǎng)好身體，上學什么的先不要考慮！我們要先去醫(yī)院做康復檢查，聽聽大夫說怎么調養(yǎng)……”

    聽著母親不自然的聲音，以方知舟現(xiàn)在敏銳的精神反應已經(jīng)可以分析出許多問題，精神感知快速的一收一放，父親蒼老的身形與記憶中健壯英姿融合，已是大國字臉的中年壯漢與稚嫩銳氣的老同學余志武契合，成熟穩(wěn)重正裝打扮的女子與常常著紅色運動服、扎著馬尾頭發(fā)、帶著點青春痘卻又一臉陽光的學委聶曉燕重合。

    原來，在那個世界中的感覺沒有錯，時間沒有停止，真的是過去了很久很久，如果用現(xiàn)在時間的感覺去測度，自己在那里呆了太多太多時間，怕是超過百年之久了！

    一種時過境遷的恐慌涌起，卻又在瞬間消散，相對那個世界的寂寞孤寂，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渡百年如一日，一直堅持的精神念頭不就是要凝聚光門，去尋找那溫暖的呼喚么？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是母親的呼喚，是父親的呼喚，是同學的呼喚，這就是自己堅定意志找尋到的真實。

    父母還健在，也有要好的同學記掛自己，能僥幸脫險活下來，難道不是一種幸運？

    這個世界每天每年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滾滾車輪之下？還能感受到溫暖的陽光，清爽的微風，柔軟的床鋪，微微的清香，水的味道……更重要的是家庭的溫暖、朋友的關懷，告別孤寂，還有什么可恐慌的呢？

    方知舟期待與疑惑的神色變得淡然而堅定，緩緩的開口說道：“媽，你不用擔心，我有心里準備，沒事的，我應該昏迷很多年了吧！我能接受，能再見到你們，我已經(jīng)覺得很好了！”

    “小舟，你很堅強，我很高興，你說的很好，生命才是無價的，其他的事情與生命相比都不重要！從你出車禍昏迷算起，已經(jīng)整整十五年又一月零一天，你醒過來，本來就是上天賜給我們最大的幸運和奇跡了，這也是你最應該珍惜的事情！”方父用一種嚴肅、肯定而又柔和的聲音緩緩說來，帶著欣慰與贊許。

    是啊，生命是最重要的，可是對于一個十八歲剛考上大學、正要揚帆啟程卻又折翼虛度大好年華的孩子來說，這又是何等的打擊與挫傷！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熟人，陌生的社會，逝去的青春年華，花白的頭發(fā)，早衰的身體，越是對比，越是襯托出事實的殘酷。

    花落流年度，春去佳期誤。本當揚帆展翅鵬程萬里，卻是零落成泥碾作塵。

    方父、方母，探望的同學，都深深的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再多的寬慰也難以訴說，再好的修飾也掩蓋不了事實的蒼白，再優(yōu)厚的補償也奪不回逝去的年華！

    方母聽著方父堅定的聲音，眼淚卻止不住的往外涌，余志武沉默的肅立，聶曉燕眼圈泛紅。

    方知舟想了想，展顏微微苦笑吟道：“弈邊忘日月，況復遇神仙。石上無多著，人間幾百年。指枰如料敵，落子欲爭先。想爾腰柯爛，回頭亦駭然。”

    “我這一夢十五年，比觀棋柯爛的典故可要真實得多！爸、媽，你們放心，我能想得開，志武、學委，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能在醒過來的第一時間看見你們，我非常高興，非常開心！”

    “不為別的，就算是為我自己的重生，為爸媽的愛護，為同學們的情誼，這一切的一切都值得我去珍惜，珍惜當下來之不易的生命！你們該忙忙，等有空再陪我嘮嘮嗑就行，等我能下地蹓跶了，一定要好好和大家喝一杯！”

    這還是十八歲少年的心態(tài)？眾人在欣慰的同時，又帶上了愕然與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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