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味道,是熟悉的味道。
那一望無際的田野,那道路兩旁筆直的楊樹,那漂浮著水草的溝河,都透著溫暖和親切。
兩年沒回來了,家還是那個家,鄉還是那個鄉,沒有變樣。
唯一變化的,是蕭正陽的心情。
思鄉情濃,近鄉情怯。
以前每次休假,他都期盼著早點到家,這一次,他的心中,卻有許多不安。
能讓父母心神不安,放下正在住院的兒子,著急趕回來的事情,能是不疼不癢的小事嗎?
一路上,蕭文光和孟云梅都沒有告訴蕭正陽,家里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煩。
蕭正陽也沒有問。
或許,每個人的心態都是一樣的,遇到麻煩的時候,能躲避一刻是一刻,直到實在無法逃避,實在無法后退的時刻,才會爆發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蕭文光放下行李,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對蕭正陽說道:“穿上你的軍裝,跟我去地里給你爺爺燒點紙去。”
孟云梅嘆了口氣,道:“好好跟人家說,你現在都退了……”
“退了就得受人欺負?誰敢動我爹墳上的一鍬土,我讓他全家不得安寧!”
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蕭文光的氣勢瞬間就爆發出來了。
在東港的時候,他憤怒但是隱忍,回到這個生活了將近六十年的地方,他象一頭被人侵犯了領地的雄獅,立刻就開始咆哮起來。
蕭正陽的臉色也變得有些發青,如果是父母和人發生了財物的糾紛,他或許會勸勸自己的父母,以和為貴,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這件事情,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退讓半步。
蕭家莊一共四十五戶人家,除了嫁過來的女人,都姓蕭。
朝中有人好做官,家族勢大不受欺。
蕭文光這一枝,到蕭文光這一輩,整整七代單傳,獨門獨戶。
能活下來已是不易,又怎么能不受人欺負?
可蕭文光就是一輩子沒受人欺負,直到現在。
他十五歲的時候,因為父親被人打了,拎著一把一米來長的鍘草刀,沖進莊西頭最大的一個院子,一個人震退了蕭寶恒兄弟五個的故事,在蕭家莊傳了幾十年。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蕭文光十五歲就懂得這個道理,他現在又怎么不明白?
他不是個不要命的人,他能做出這種事來,靠的是他的頭腦。
正因為這樣,蕭家莊他門戶最小,卻當了一輩子村干部,沒受任何人欺負。
雖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他現在老了,也退休了,可他的兒子是正兒八經的連級干部,是蕭家莊幾十年都沒出過的軍官,他又怎么會窩窩囊囊地受人欺負?
蕭正陽換上了軍裝,蕭文光也準備好了火紙和白酒,他找了個籃子,把東西都放好了,忽然抬頭看著蕭正陽,道:“正陽,你當兵走的時候,我送你的兩句話你還記得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還有一句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蕭文光直起身子,笑著大聲道:“好好好!還是我蕭文光的兒子!”
蕭正陽道:“爸,我永遠是你的兒子!”
蕭文光收了笑聲,嚴肅起來:“正陽,你是個軍官,是個黨員,你爹我當了一輩子干部,也是幾十年黨齡的人,我不封建,不迷信,但是我今天要再教給你一句話,叫做‘不蒸饅頭爭口氣!’”
蕭正陽正色道:“爸,我記住了!”
孟云梅憂心忡忡地看著兩個人,什么話也沒說。
蕭家莊的東頭墳地。
蕭寶恒帶著他的四個兄弟,還有兩個兒子,六個侄子,加一起十幾號人,穿著孝衣,帶著孝帽,拿著鐵鍬,正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么。
蕭正陽一身戎裝,拎著籃子,蕭文光背著手,兩個人并肩來到人群跟前,沒有停住腳步,而是直接來到蕭正陽爺爺的墳前,把籃子里的火紙拿出來,點上,然后把白酒打開,在墳邊上倒了三杯酒。
蕭文光帶頭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口中說道:“爹,收錢了。”
蕭正陽也跟著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道:“爺爺,收錢了。”
身后傳來一陣嗤嗤的笑聲。
蕭寶恒扭頭瞪了那幾個小伙子一眼,斥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們也弄套軍裝穿穿!人模狗樣的!”
蕭文光站了起來,挺直了本來有些彎曲的脊梁,轉過身來,看著蕭寶恒,道:“寶恒,又想挖我家祖墳啊?”
“哎呀,文光你看你說的,我哪能干那種缺德事呢?我到現在沒動土,不是等著你回來跟你商量嗎?”
“呵呵,寶恒啊,我還不知道你嗎?這事你惦記多少年了?”
蕭寶恒臉上掛著笑,嘴上可沒有一絲笑意,說道:“文光,你當過干部你知道,現在不讓土葬讓火葬,可咱們都講個入土為安,火化了也得埋。你沒退下來的時候,村里就不劃新墳地了,就這么大一塊墳地,俺爹現在走了,俺總得找個地方埋吧?等以后俺們幾個老兄弟走了,也總得找個地方埋吧?”
蕭文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沒說話。
“文光,我們家兄弟五個,到了那邊,怎么也得住在一起,你就你自己,隨便找個地方……你說對吧?”
“所以我就得把俺爹的墳挪了,給你們騰地方嘍?”
“可不就是這個理嗎?”
蕭文光突然笑了笑,道:“寶恒,你找孫瞎子給你算過幾次了?”
蕭寶恒梗了一下頭,道:“這跟算不算的有什么關系?我跟你講的是個理,俺們家人多,你們家人少,于情于理,你讓一讓都是沒有錯的……”
“行了,你就別理不理的了!孫瞎子能給你算,就不能給我算嗎?你要不是看上這塊地的風水好,你至于三番五次地要跟我換嗎?東頭不是有個孤墳嗎?你怎么不去那邊換呢?”
蕭文光一字一句,把蕭寶恒心里的那點小算盤,說的一清二楚。
蕭寶恒被人揭穿了暗藏的心思,怒極反笑,呵呵一聲,道:“文光,鄉里鄉親的,凡事都得講個理,既然你不講理,那我就明白著告訴你吧,今天俺十幾口子人都在這,俺爹也等著下葬,這個墳,你挪也得挪,不挪也得挪!”
他身后大的小的十幾個人,呼啦啦圍到了蕭文光和蕭正陽的面前。
蕭文光臉色發青,也呵呵一聲,道:“這就是你講的理?今天我就站在這,我看誰敢動俺爹墳上的一鍬土!我的鍘草刀可是幾十年沒動過了!”
蕭正陽站在蕭文光的身側后方,他能看見蕭文光花白的頭發,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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