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陽本來以為，在這個時刻，他會情緒低落，極其難受，可在他聽到鄭乾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卻異常平靜。

    會議室里的氣氛，在鄭乾宣布完最后的命令之后，突然冷了下來。

    徐江好像是帶頭鼓了一下兩下掌，可是無人響應，和之前主任講話的時候，教導員鼓掌，大家的熱烈響應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鄭乾不可能感覺不到徐江的尷尬，但是他沒說話，只是平靜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咕嚕——”

    會議室里安靜的都能聽到他咽水的聲音。

    教導員輕咳了一聲，道：“徐江，你表個態吧。”

    徐江清了清嗓子，說了一通自己以后會好好干，一定不辜負組織和領導的信任，一定帶領瑤山站的全體官兵，把瑤山站的工作做得更好之類的豪言壯語。

    然而，他講完了就講完了，鄭乾沒吭聲，其他人也沒任何動靜。

    教導員看著這冷場的場面，伸頭越過鄭乾，看著蕭正陽，道：“蕭正陽，你也講兩句吧！”

    蕭正陽笑笑，道：“該講的上次都講過了，今天就一句話，服從組織安排！另外，謝謝大家這幾年對我的支持和幫助，以后有空去東港，別忘了給我打個電話，我請大家喝酒。”

    會議室里突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蕭正陽嚇了一跳，這有什么好鼓掌的？

    他趕緊站起來沖大家擺手：“行了行了，怎么一說到請你們喝酒，你們就這么起勁呢？”

    大家都笑了，掌聲也漸漸地停了下來。

    鄭乾也笑了，對蕭正陽說道：“我聽說，你在瑤山還有個外號？”

    “哪有什么外號！都是瞎叫的。”蕭正陽也笑著，笑是為了更好地調節他的心情。

    “定海神針。”雷鳴也緩過勁來，笑著插了一句嘴。

    鄭乾仰臉笑道：“哈哈，所謂的定海神針，其實就是孫悟空的金箍棒，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蕭正陽，你這個外號起的好！”

    蕭正陽聽得出鄭乾的話里有話，好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不希望現場再出現尷尬的場面，他就順著鄭乾的話解釋了一下：“主任，我這個定海神針，其實是這么來的……有一次，童剛的父母來部隊探望他，我呢，就和幾個班長一起，在家屬房請兩位老人吃了一頓飯，也喝了點啤酒，這邊喝邊聊，時間就長了一點，酒也喝得多了一點，肚子也就開始發脹，然后，大家就開始輪流上廁所放水，等到人均都放了兩輪水了，我的肚子還沒反應，一直在那穩穩地坐著，一趟廁所也沒去，然后……就有了這個外號。”

    “哈哈哈哈——”鄭乾大笑起來，“我還以為你這個定海神針是形容你能大能小呢，能粗能細呢……”

    蕭正陽道：“主任，能粗能細好像是形容那什么的吧？”

    “嘿嘿——”

    眾人忍俊不禁，當著領導的面又不太好意思笑的太大聲，就只好低著頭在那偷笑。

    “哈哈哈，你這個蕭正陽啊……”

    鄭乾伸出指頭，點著蕭正陽，后半句話卻沒有說出來。

    一場嚴肅的會議，終于變成了一場故事會。

    蕭正陽也在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笑中帶著淚。

    而他講的關于他外號的來歷，其實并沒有多么好笑，可是鄭乾卻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很暢快，笑得很隨意，也笑得無根無據。

    徐江也在笑，笑的有點苦。

    雷鳴也在笑，笑的有點酸。

    距離八一還有三天，蕭正陽在會議結束之后，私下里跟鄭乾提出了一個請求，想要在瑤山過完八一再去一營報到。

    鄭乾答應了，也跟蕭正陽說了兩句心里話。

    “正陽，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把你調到一營去，其實也是為你的身體考慮，我已經跟他們交代過了，你去了之后，愿意上班就過去上班，不愿意去上班，就可以在家里休息，營部到你家，不就兩三百米的距離嘛，方便。”

    蕭正陽道：“謝謝主任的關心，我理解。”

    鄭乾突然嘆了口氣，道：“丁科長的病情又惡化了……正陽啊，到我這個年齡，你就會真正明白，健康對我們來說，是多么地重要！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蕭正陽站在鄭乾的側面，看著鄭乾有些疲倦的側臉，也看到了鄭乾鬢角上的幾根白發，他突然有些感動。

    在某些方面，他可能是誤解鄭乾了。

    他所考慮的職務問題，前途問題，只是他自己的考慮，可能在鄭乾眼里，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在鄭乾的眼里，真正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健康。

    人好像都是這樣，在年輕的時候，都在用健康去換前途名利，等上了年紀了，等到身患絕癥了，就會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回健康。

    丁科長是蕭正陽和雷鳴的同省老鄉，比蕭正陽大五歲，一年前查出了胃癌，第一次手術之后，恢復的還不錯，他以為沒事了，就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上。

    前段時間，雷鳴還因為工作上的事情，給他打過電話，然后還跟蕭正陽商量過，等有時間了，去探望一下他。

    沒想到，這才沒多長時間，他的病情又惡化了。

    癌癥再度惡化，會是個什么結果，其實大部分人都能想象出來。

    一個陌生人患了絕癥，在你眼里，他只是一個病人，一個病例，一個你十分熟悉而且交情匪淺的人患了絕癥，并且一步步走向死亡，你的感受，會是什么樣的？

    蕭正陽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

    “主任，丁科長他……應該不會有什么大事吧？”

    “你說呢？”

    話說到這里，兩個人都沒有接著往下聊，房間里暫時安靜了下來。

    徐江站在門旁，輕輕敲了兩下門，道：“主任，開飯了，先吃飯吧？”

    “恩！”

    鄭乾點了點頭，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往院子里走去，教導員也從隔壁房間走出來，跟了上來。

    連隊值班員吹響了集合哨，全連列隊，準備開飯，徐江親自指揮，合唱了一首《團結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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