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天使把挪己帶到伐木地點,聳立著高高的樹干,然后返回自己的居所;只留下挪己一人在那里勞作;他當然不會操心他工作的效率,雖好是偷懶耍滑,永遠都砍不夠造船的木料才好。
海水天使給他一把碩大的斧子,恰好扣合他的手心,帶著青銅的斧頭,兩道鋒快的銅刃,安著一枝漂亮的柄把,橄欖木做就,緊插在銅斧的孔穴;接著,海水天使又給他一把磨光的扁斧,引路前行,來到海島的盡端,聳立著高大的樹木,有橡樹、楊樹、還有沖指天穹的杉樹,早已風(fēng)燥枯干,適可制作輕捷漂浮的筏船,又足夠結(jié)實,可以抗受驚濤駭浪的打擊。
挪己當然歸心似箭,海水天使一離開,他立刻就開始動手伐木,而且很快便完成了此項工作;他一共砍倒二十棵大樹,用銅斧剔打干凈,劈出平面,以嫻熟的工藝,按著溜直的粉線放排;其時,海水天使折返回來,帶給他一把鉆子,后者用它鉆出洞孔,在每根樹料上面,用木釘和栓子把它們連固起來;像一位精熟木工的巧匠,制作底面寬闊的貨船,挪己手制的航具,大體也有此般敞寬。
接著,挪己搬起樹段,鋪出艙板,插入緊密排連的邊柱,不停地工作,用長長的木椽完成船身的制建;然后,他做出桅桿和配套的桁端,以及一根舵槳,操掌行船的航向,沿著整個船面,攔起柳樹的枝條,抵擋海浪的沖襲,鋪開大量的枝于。
這個時候,海水天使又送來大片的布料,制作船的風(fēng)帆;挪己動作熟練地整治,安上繚繩、帆索和升降索,在木船的艙面,都把它們安置妥當;最后,挪己在船底墊上滾木,把它拖下閃光的大海。
到了第四天,一切準備就緒;到了第五天,海水天使替挪己沐浴,穿上芳香的衣衫,送他離程;海水天使裝船兩只皮袋,一只灌滿暗紫色的酒漿,另一只,更大的那只,注滿凈水,搬上一袋食物,以及許多裨益凡人的美味,最后,召來一陣順風(fēng),溫暖、輕柔的和風(fēng),送挪己行船。
光榮的挪己,欣喜撲面的海風(fēng),張開船帆,端身穩(wěn)坐,熟練地操把舵槳,制導(dǎo)著木船的航程;睡意從未爬上眼瞼,因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海洋上熟悉的標志,還有天上的星圖,尤其是那個大熊座,人們稱之為“車座”,總在一個地方旋轉(zhuǎn),眾星中,惟有大熊座從不下沉沐浴,總是牢牢地在他固定的位置上,為在大海上的行人指引方向,告訴他們身在何處。
海水天使曾出言叮囑,要他沿著大熊座的右邊,破開水浪向前;就此一連十七天,挪己駕船行駛,破浪前進,到了第十八天,水面上出現(xiàn)了朦朧的山景,那是他要回轉(zhuǎn)的大陸,離他最近的陸岸,看來像一塊盾牌,浮躺在昏濁的洋面。
那個時候,強健的裂地之神正從遙遠的西山腳下那里回來,從那條高高山脊上遠遠眺見他的身影,駕著木船渡海。見此情景,裂地天使怒火中燒,比以往更烈,搖著頭,對自己的心靈說道:“這是怎么回事?毫無疑問,關(guān)于挪己,那些大能者和諸路天使已改變主意,在我走訪西山的時候,他們沒有通知我,做出了出爾反爾的決定;眼下,他已駛近他家鄉(xiāng)的國度,注定可以擺脫他所承受的巨大災(zāi)禍的地界;不過,我想,我仍可使他吃受足夠的苦難!”
裂地天使言罷,匯集漫天烏云,雙手緊握三叉朝,攪蕩著海面,鼓起每一股狂飆,所有的疾風(fēng),密布起沉沉積云,掩罩起大地和海洋;黑夜天使提前從天空里跳將出來,東風(fēng)天使和南風(fēng)天使互相纏卷,還有兇猛的西風(fēng)天使和高天哺育的北風(fēng)天使,掀起洶涌的海浪,都匯聚在一起,團團圍困住挪己。
挪己頓時嚇得雙膝發(fā)軟,心志渙散,感覺焦躁煩憤,對自己豪莽的心靈說道:“咳,不幸的人啊,我將最終面對何樣的結(jié)局?我擔(dān)心海水天使的言告一點不錯,他說在我到家之前,我將在海上經(jīng)受苦難,眼下,這一切正在兌現(xiàn)!瞧這鋪天蓋地的云層,那位高高在上大能者把它們充塞在廣闊的天穹,攪亂了大海,狂飆掃自各個方向,沖擠在這邊;我的暴死已成定局。和我相比,那些戰(zhàn)死疆場的家族兵壯,在那遼闊的西乃山腳下東城附近廣袤大地,為了取悅戰(zhàn)天使的兒郎,要幸福三倍,甚至四倍。但愿我也在那時陣亡,接受命運的捶擊,那一天,成群結(jié)隊的東城人對我扔出城頭的利械,圍逼著挪丁,這樣,我就能接受火焚的禮儀,得獲家國族人給我的榮譽;現(xiàn)在,命運卻要我?guī)е税闫鄳K終結(jié)。”
話音剛落,一峰巨浪從高處沖砸下來,以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打得木船不停地搖轉(zhuǎn),把挪己遠遠地掃出船板,脫手握掌的舵桿;兇猛暴烈的旋風(fēng)匯聚蕩擊,攔腰截斷桅桿,卷走船帆和艙板,拋落在遠處的峰尖;挪己埋身浪谷,填壓了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即刻鉆出水頭,從驚濤駭浪下面,海水天使所給的衣衫把他往下扯淀;終于,他得以探出頭來,吐出咸澀的海水,它們依然成股地從頭面上潑瀉。
然而,盡管疲倦,挪己卻沒有忘記那條木船,轉(zhuǎn)過身子,撲向海浪,抓住船沿,爬上船面,蹲縮在船體的中間,躲避死的終結(jié);巨浪托起木船,顛拋在它的峰尖,忽起忽落,像那秋時的北風(fēng),掃過平原,吹打蕩搖的薊叢,而后者則一棵緊貼著一棵站立,就像這樣,狂風(fēng)顛拋著木船,忽起忽落,在大海的洋面;有時,南風(fēng)天使把它扔給北風(fēng)天使玩耍,有時,東風(fēng)天使又把它讓給西風(fēng)天使追擊。
就在此時,另一位海洋天使據(jù)說來自凡人腳型秀美的伊諾,死后被海洋天使救助,就成了海洋天使之一,專門從事對那些遭遇海難人施加援手,救他們脫離死亡的深淵;他現(xiàn)在生活在大海深處,享受天使的尊嚴,更重要的是,他履行救人的責(zé)任。
今天,他正好看到挪己隨波逐浪,受苦受難,這位海洋天使心生憐憫,鉆出水面,像一只撲翅的海鷗,停棲船上,對他說道:“可憐的人!裂地之神波塞冬為何如此恨你,讓你遭受此般禍災(zāi)?然而,盡管他恨你,他將不能把你碎敗;好吧,按我說的做,看來,你不像是個不通情理的笨蛋;脫去這身衣服,把木船留給疾風(fēng)擺弄,揮開雙臂,奮力劃泳,游向法對面的陸岸,注定能使你脫險的地界;拿去吧,拿著這方頭巾,綁在胸間,有此物事,永不敗壞,你可不必懼怕死亡,擔(dān)心受難;但是,當你雙手抓著陸岸的邊沿,你要解下頭巾,扔入酒藍色的大海,使其遠離陸地,做時,別忘了轉(zhuǎn)過頭臉。”
說完,這位海洋天使送出頭巾,隨后撲人起伏的大海,像一只海鷗,幽黑、洶涌的咸水掩罩起他的身形;那個時候,卓著的、歷經(jīng)磨難的挪己心緒紛煩,權(quán)衡斟酌,對自己那豪莽的心靈說道:“天呀,我擔(dān)心某位天使有意作弄,要我放棄木船,不,眼下,我不能如此去做,我所親眼目睹的那片陸野,他說我可在那里脫走,仍在遙遠的岸邊;對了,我可這么從事,此舉看來妙極:只要船體不散,木段靠連,我就置身船上,忍受困苦的熬煎,不會放棄這條船,我唯一的依靠;但是,一旦海浪砸碎船舟,那時,我將入海游泳;我再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決斷。”
正當他思考斟酌之際,在他的心里和魂里游移不定,裂地天使,掀起一峰巨莽的海浪,一股粗蠻、驚險的激流,卷起水頭,狠砸下來,恰如疾風(fēng)吹掃,席卷一堆干燥的谷殼,四散飄落,飄落在地面,木船的塊段被浪峰砸得碎爛,但挪己騎跨著一根木段,像跨坐馬背,立刻剝下那位海水天使送給的衣服,迅速綁上伊諾送給他的頭巾,繞著胸圍,一頭扎進海浪,揮開雙臂,拼命劃擺;王者、裂地天使見此景狀,搖著頭,對自己的心靈說道:“掙扎去吧,在這深海大洋,讓你吃夠苦頭,直到置身那幫生民,那位高高在上大能者養(yǎng)育的民眾,即便如此,我想,你已不會吹毛求疵,對你所歷受的愁艱。”
說完這些,裂地天使揚鞭長鬃飄灑的駿馬,前往他的住所,那里有他輝煌的宮殿。
就在這個時候,羊眼天使,正在謀劃著下一步打算;他罷止風(fēng)勢,所有勁吹的狂飆,讓它們平緩息止,回頭睡覺,只是催起迅猛的北風(fēng),擊伏挪己身前的水浪,直到大能者育養(yǎng)的壯勇躲過死亡和死亡天使的追趕,置身歡愛船槳的挪己故國眾人中間。
一連兩天兩夜,挪己漂泊在深涌的海濤里,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的臨來;然而,當黎明天使送來第三個白天的時候,疾風(fēng)停吹息止,呈現(xiàn)出無風(fēng)、寂靜的海面。
隨著一峰升起的巨浪,挪己閃出迅捷的一瞥,眼見登陸的廓岸,已在離他不遠的地點;宛如病躺的父親,帶著鉆心的疼痛,轉(zhuǎn)現(xiàn)出存活的生機,對他的孩童,使他們釋去愁煩,他已患病多時,身心疲憊,受之于某種可怕的神力的侵襲,但情勢轉(zhuǎn)悲為喜,大能的天使使他消除了病災(zāi);就像這樣,陸地和樹林的出現(xiàn),使挪己舒心爽氣,他破浪游去,奮力向前;試圖登岸。
但是,當離岸的距程,進入喊聲可及的范圍,他聽到海濤沖擊礁巖發(fā)出的響聲,一堵滔天的巨浪峰起撲打,撞砸在干實的灘地,濺出四散的水沫,蒙罩了一切,此地既無泊船的港灣,亦無進船的道口,只有突兀的巖峰,粗莽的懸崖絕壁;見此情景,挪己嚇得雙膝發(fā)軟,心志渙散,感覺焦躁煩憤,對自己粗莽的心魂喊道:“完了,咳!在我絕望之際,大能者讓我眼見此番岸景,而我已掙扎著闖過這片水域,然而,眼下我卻找不到出口,在這灰藍色的海面。前方是鋒快的礁石,四周驚濤滾滾,呼呼隆隆,頂著陡峻的巖壁,岸邊水勢深沉,無有穩(wěn)駐雙腳的空平之地,可資躲避眼前的危難;我怕就在攀登之際,一峰巨浪會把我拋向突莽的石壁,碎毀我上岸的努力;但是,倘若沿著石岸下游,試圖尋見斜對海浪的灘面或停船的港灣,我擔(dān)心風(fēng)暴會把我逮著,任我高聲吟叫,卷往魚群游聚的汪洋;或許,某位天使亦可能從海底放出一頭怪物,不少地方都有的是這一類伙伴,我知道,光榮的裂地天使恨我,恨得深切。”
正當挪己思考斟酌之際,在他的心里和魂里,一峰巨浪把他拋向粗皺的巖壁;挪己將面臨皮膚遭受擦剝,骨頭被巖石粉碎的結(jié)局,不過,在這個危急時刻,羊眼天使送出啟示,注入他的心間;挪己拼命抓住巖面,用他的雙手,咬牙堅持,大聲叫喊,直到巨浪撲過身前!然而,雖說熬過了這次沖擊,浪水的回流卻把他砸離抓抱的巖塊,遠遠地扔向海面;像一條章魚,被外力拖出巢穴,泥礫糊滿吸盤,就像這樣,巖石粘住手的脫力,扯去掌上的表皮;海濤壓住他的臉面,將他掩埋。
那個時候,可憐的挪己可能破越命運的制約,葬身海底,又是羊眼天使給他送來脫險的心念;他沖出激浪,后者噴砸在大海的岸邊,沿著海岸游去,兩眼總是緊盯著灘沿,希望尋見一處斜對海浪的灘面或停船的港灣;隨后,他繼續(xù)游去,抵及一處河口,置身清湛的水流,感覺此乃最好的登岸地點,無有巖石,倒有擋御風(fēng)吹的遮掩。眼見河流奔出水口,挪己默然祈誦,發(fā)話心間:“聽我說,王者,無論你是何位天使,我在向你靠近,亟需你的幫助,一位奔命的不幸之人,逃出大海的殺捕,裂地天使的咒言;即便對不死的天使,落荒的浪人亦可祈求助援,像我一樣,忍受了種種磨難,趨貼你的水流,身臨你的膝邊。可憐我的不幸,王爺,容我對你稱告,我是個對你祈求的凡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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