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臺鎮,是通往孚遠縣(吉木薩爾)和奇臺的必經之路。
古老的鎮子,不但市景繁華,而且,以酒香聞名。
幾個大戶人家,都開酒坊,走在街上,清風掠過,讓人有種薄熏微醉的感覺。
三臺鎮,隸屬于孚遠縣,離縣城,也就五六十里路。
祥子,經歷了一路的奔波勞累,眼看到目的地,只有一天的路程,情緒也松懈了下來。
打算好好在鎮上歇息一天,買雙鞋襪,換身衣服。
在寺院預備的兩雙布鞋,若不是在甘河子遇上了馬車,恐怕對付不到現在。
一身衣服穿在身上,都快兩月,汗水浸得能立在地上。
在車馬店安頓了下來,天剛響午,祥子找家面館美美地垤了碗拉條子,腆著肚子,舒服地溜達在大街上。
他先找地方修剪了頭發,又在成衣店買了身衣服和一雙牛鼻子布鞋。
這才晃晃悠悠地回到車馬店。
他剛要抖開新衣往身上穿,一股熟悉的汗臭味,竟撲鼻而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擰身打來一盆清水,從頭到腳擦洗了一遍。
換上了新衣褲,感覺身上清爽了許多。
他愜意地躺在炕上,撩起衣襟聞了聞,布料發出淡淡的染料味。
癡笑一下,便困乏得不省人事。
祥子一覺醒來,窗戶上的陽光,已開始泛黃。
他精神抖擻地穿了新鞋,推開了屋門。
不知是哪家的酒坊在出糟,淡淡的酒香,夾雜著若有若無的糟子味,不由分地撲面而來。
祥子是頭一次聞到這種味道,覺得新鮮而又提神,就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幾口。
太陽,已不像剛才那么毒熱。
街上的人影,像是更加稠密了起來。
祥子正漫無目的的信步走著,一縷清風吹過,微弱的酒香中,似乎夾雜著委婉的眉胡曲子聲。
他側耳靜靜地聽了一會,確定這聲音是從巷子的深處傳來。
他心頭一喜,順著聲音,便快步走了過去。
祥子,就好這口。
走不多遠,就見一棵彎脖子老榆樹下,圍坐著不少人,里面傳來悠揚的二胡聲,和柔美脆亮的花旦唱腔。
一男一女正唱著眉戶劇《張連買布》。
祥子在人縫中,見樹下一位三十開外的男子,邊投入地拉著二胡,邊帶唱著男聲。
一只玉石眼,在一唱一頓中,顯得格外惹眼。
旁邊的女娃,倒是生得細腰嫩臉招人喜歡。
單就一副夜鶯般的嗓子,就像磁石般地,吸引著過往的行人。
祥子癡迷地聽著,暗地里跟著曲點兒唱。一只腳,還不由自主地打著節拍。
一曲終了,那女子手捧個黃銅破鑼,憋紅著臉討賞錢。
圍觀的人群,頓時“嘩啦”一下,散去大半。
也有人給個一分半哩的,而祥子卻掏出一塊大洋放在了破鑼里。
那女子,鳳眼盈水地瞅了祥子一眼,沖他鞠躬致謝。
一圈轉過,女子把收到的錢,放進男子腰間的布袋。
男子清了清嗓子,高聲:“今兒有貴人,咱兄妹再給大伙唱一曲作個答謝,不再朝大伙討錢。”
著,便拉起了悠揚委婉的眉胡曲牌。
散去的人群又漸漸地湊了回來,把個攤圍了個嚴實。
這回唱的是《采花》,曲調歡快,嗓音甜潤,真有名角的風范。
祥子這回被圍在了里邊,離女子也就兩步遠。
女子纖巧的鼻梁上,幾顆淡淡的雀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祥子,正陶醉在美妙的唱腔里。
突然,身后的人群騷動了起來,一些人,索性扭頭就跑。
人群,像是得到了指令似的,自然分開一道馬車寬的缺口。
那伙人,便旁若無人地魚貫而入。
唱曲的兄妹,驚恐地哆嗦了一下,便沒了聲音,人群一陣寂靜。
闊少大搖大擺地湊到女子跟前,用手中的折扇,挑了一下女子的下額。
滿臉淫笑地沖旁邊的隨從:“模樣兒長得還不賴哩。”
著,竟伸手在女子臉上捏了一下,嬉笑道:“給大爺整一曲,大爺聽舒坦咧,就領你回家。”
拉曲兒的男子,趕忙上前,顫顫巍巍地攔擋在女子面前。
沖闊少哀求道:“這位爺,請高抬貴手。
我們出門在外,就為混口飯吃,不敢勞您抬愛。”
那闊少,輕蔑地瞅了他一眼,煩躁地揮手推開道:“日怪哩,爺和妮子搭話哩,你狗日的吵吵個啥哩?”
著,便抬腿踹了那人一腳。
那人臉一抽,一個趔趄倒靠在樹上。
女子慌忙擰身扶起,一雙鳳目,噴火似地瞪了闊少一眼。
闊少瘦臉一沉,冷聲冷氣地:“哦呵,今兒個,是熱臉碰上冷溝子哩。也不掂量掂量,爺是誰?”
著,便去拽女子的手。
女子惶恐地躲閃著,一雙秀目,無助而又可憐的瞅著人群。
其實,祥子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已將兩粒石子,暗暗地捏在了手心。
他正準備出手,只見人群中,竄出個細條漢子,伸手將闊少拽到一邊。
擋在女子前面,厲聲喊道:“潘老五!你想作踐人么?”
那闊少懵愣了一下,立刻瞪著死魚般的眼睛,恨聲恨氣地嚷道:“陳鐵蛋!狗日地有你啥事哩?
爺和妮子搭話哩,你叫驢似地,昂刺昂刺地叫逑個啥哩?”
那個叫陳鐵蛋的,瞪著牛眼嚷道:“算逑哩!你是搭話么?你是在耍二流子!”
潘老五,狠狠地沖他碎了口唾沫,嚷道:“關逑你啥事哩!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來快滾!不然,別爺不給你娃臉。”
陳鐵蛋一聽這話,就更燥了。
伸手一拽拉胡琴的人,恨聲:“走!回家!”
剛要轉身,潘老五就和幾個漢子圍了上來。
潘老五,惡狠狠地指著陳鐵蛋,咬牙切齒地嚷道:“她是你啥人么?你管得閑事這么寬?”
陳鐵蛋略微楞了一下,有些厭煩地嚷道:“是我莫過門地媳婦,咋?”
潘老五翻著白眼,嘲笑道:“你胡諞啥哩!
你家窮得溝子上攬氈哩,哪家大人的眼睛,讓蜜蜂給叮咧,把丫頭往火坑里搡哩。
再,人家才來幾天日子?咋就成你媳婦哩?你糊弄鬼哩!”
著,沖幾個漢子嚷道:“管逑他哩!弄回去再!”
兩個漢子二話不,上前便撕扯那女子。
陳鐵蛋像只護仔的母雞似的,扇著膀子左擋右攔。
一來二去,就叮呤當啷地打了起來。
看得出,陳鐵蛋是個練家子。
雖未使狠招下死手,兩個漢子,便被打得東倒西歪的,根近不了身。
剩下的三個漢子見狀,便一窩蜂似的擁了上來。
陳鐵蛋,上拳下腿,左擋右擊,閃展騰挪,倒也不顯得吃力。
五個漢子,像狗圍獅子般,走馬燈似地打轉,沒那個敢真往前沖。
倒是陳鐵蛋,指東打西,虛一下,實一下的,弄得五個漢子,跟頭馬趴的狼狽不堪。
圍觀的人,不時發出陣陣尖銳的叫好聲。
倒像是在看一出武打戲似的過癮。
一直站在一旁觀戰的潘老五,鐵青著臉。
一邊嘴里,咕叨著日娘搗老子的粗話,一邊暗暗地摸出一把燕子鏢,扣在了手心。
五個漢子,被戲耍得,有三個都賴在地上,喘著粗氣耍死狗。
剩下的兩個,也是遠遠地圍著。
人家抬手跺腳,都嚇得像是被黃蜂攆似的朝后蹦,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就在陳鐵蛋,和潘老五打個照面的當兒,一點寒星飛過。
潘老五手中的飛鏢,已直奔陳鐵蛋的咽喉。
祥子發現已晚,他急忙喊聲:“心暗器!”
話音才落,飛鏢已扎進陳鐵蛋的右肩。
幸虧祥子喊了一聲,陳鐵蛋才警惕地側了一下身。
若不然,那只鏢會真要了他的命。
陳鐵蛋怒視著潘老五,憤憤嚷道:“有事明著來么,這算個吊能耐!”
著,牙關一咬拔出了飛鏢。
正要抬手投向潘老五,只見他身子突然打了個趔趄。
手上的鏢,軟軟地落在了地上,臉上現出痛苦的樣子。
祥子這才注意到,鏢頭的血是紫黑色的--鏢上有毒!
就在這時,幾個漢子趁機圍上去,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拳腳,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了陳鐵蛋的身上。
陳鐵蛋像個立在地上的麻袋樁子,東搖西擺的,任人捶打,毫無還手之力。
祥子實在看不過,抬手飛出兩個石子,正打在兩個漢子的后腦勺。
兩人疼得捂著頭就“哇哇”怪叫著,朝四下里亂瞅。
祥子緊接著,又飛出兩粒石子,也打在另外兩人的頭上。
五個漢子,一時間丟下陳鐵蛋,懵愣在那里不敢動。
倒是潘老五,在一旁看出了端倪。
只見他臉色鐵青地上前兩步,沖祥子抱拳道:“不知何方好漢?也敢管我潘老五的閑事?”
祥子輕蔑地瞅了他一眼,冷冷地:“天下事,天下人管。
朗朗乾坤,豈能容你橫行鄉里。”
潘老五怪眼一翻,恨恨地:“哎喲,嗑瓜子倒弄出個臭蟲來。
你算哪根蔥么?也敢擋老子的道。
今兒不給你娃娃些顏色看,你還不知馬王爺長著三只眼哩。”
著,便一展腰,朝祥子撲了過來。
一搭手,祥子就知道對方是個練家子。
于是,便心地見招拆招,摸探著對方的路子。
幾個來回后,祥子心里有了數。
對方雖然拳腳花哨,但功力不足。而且,下盤不穩。
于是,瞅準機會,一個掃堂腿,就把潘老五掀出幾步開外,像個棉花捆似的滾落在地上。
幾個漢子,慌忙沖過去扶了起來。
潘老五惡狠狠地瞅著祥子,咬牙切齒地:“你要是個兒子娃娃,就別走!這事,咱還莫完。”
過,扭頭就走。
幾個漢子,也灰溜溜地跟在后面,連頭也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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