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停遠笑而不語。
他四處看了看，發(fā)現(xiàn)幾案上擺著筆墨。
他從腰間摘下竹筒，拔掉塞子，往硯臺里倒了些燒酒。
他沾著燒酒，將濃墨化開。
然后，提筆在旁邊寫了七個歪歪扭扭的字：長長長長長長長。
——好丑的字。
溫八見此一驚，壓著嗓子沉沉地道：“喂喂喂，梅兄，這下你可闖禍了。”
聞停遠將筆放下，笑道：“哦？”
溫八的樣子有點兒氣急敗壞的意味兒了。
他急得直搓手，沉沉地道：“據(jù)這幅《煙波浩渺圖》是龍額侯的得意之作，是他連飲了兩壇快馬加鞭從西池運來的葡萄美酒之后，趁著七分酒意八分風流九分驚艷發(fā)揮了十分才氣一氣呵成的絕世之作，掛在這里作為鎮(zhèn)閣之墨寶的。據(jù)畫成之日，甚至連遠在帝都的紅衣首相滿薩里大人都感受到了這南水的萬丈洪潮，委托虎膽向不負大人出萬金購買，結果還被拒絕了�？墒悄悖悻F(xiàn)在居然在上面亂涂亂畫，哎呀呀呀，你可闖了大禍了。我的個梅大俠呀！”
可是，聞停遠卻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八爺先別急著下結論，我覺得，等會兒龍額侯看到這幾個字，不定不僅不會生氣，甚至還會感謝于我，拿出珍藏的美酒招待呢。”
一個陰沉沉的聲音突然從樓梯口傳了過來，道：“如果你解釋不清你寫的這幾個字什么意思，我確實會好好地招待你，不過，不是用美酒，而是用劍。”
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午后。
秋日的午后，是慵懶的午后。
陽光雖暖，卻不刺眼。
整個天一堂，都是萬籟無聲的寂寞。
人，不再來來往往。
陽光和蟬鳴與觀臨閣檐廊的銅鈴相和。
寄宿在天一堂尖角白色建筑里的鴿群，劃著長長的哨鳴，清冷，寂寞，帶著不著痕跡的秋鳴。
如城外南水江面上的波。
隨著那個聲音進來的，是一個赤色臉膛，顧盼生威的中年人。
不甚英俊的臉龐，帶著威嚴，和殺氣。
他大踏步進來。
后面跟著的，正是那迎聞停遠和溫八進來的家仆。
他沖著兩人一抱拳，道：“兩位，這是我家侯爺�！�
溫八趕緊上前迎了一步，抱拳道：“巨豪軒溫始涼、梅無名拜見侯爺。”
龍額侯徑直在正中的位子坐下來，將兩人打量了一番，冷冷地哼了一聲。
目光，定格在聞停遠的身上。
溫八又一抱拳道：“侯爺，梅大俠初來乍到，不懂這里的規(guī)矩，破壞了侯爺?shù)难乓猓瑹o論價值幾何，在下定當相賠�！�
聞停遠卻摸著脖子里的那道疤痕，迎上龍額侯的目光，呵呵直笑。
溫八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象征性地施了一禮。
但其中并未有尊敬的意味兒。
龍額侯的目光還在打量著聞停遠，突然道：“侯這副《煙波浩渺圖》上的這幾個字，是你抄上去的？”
聞停遠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道：“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個很有名的組織，叫做酵母菊花教，他們的宗旨是，天下文章一大抄。雖然聽起來很無恥，但是沒錯，這幾個字是我抄的�！�
那站在一旁的仆人大聲呵斥道：“你好大膽子！”
龍額侯卻沖著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那仆人這才拱了拱，退了下去。
聞停遠道：“侯爺與其生氣，倒不如問問我為什么要抄這幾個字�！�
龍額侯冷冷地道：“！”
聞停遠湊到那《煙波浩渺圖》的前面，看了看，轉(zhuǎn)身，又看了看龍額侯，摸著脖子里的那道疤痕，緩緩地道：“哈哈哈，如果在下猜得沒錯的話，侯爺所題的這七個‘長’字，應該是一副上聯(lián)�！�
龍額侯緊繃的臉色微微松弛了一些。
聞停遠道：“畫雖然是一副絕世丹青妙筆，可是，在下卻從這幾個字里面看到了某種遺憾之意。旁人認為，這只是七個裝腔作勢的‘長’字，可是，在下卻認為它是一副絕妙千古的上聯(lián)。幾年來，卻一直沒有下聯(lián)，甚至連侯爺自己，也未對出。而在下所的遺憾之意在此，不知道對否？”
溫八卻道：“侯爺?shù)で嗝罟P無雙，梅大俠生性灑脫隨意，不知……”
龍額侯卻揮了揮手，示意他住嘴，然后看著聞停遠道：“你繼續(xù)。”
聞停遠道：“在下雖然沒有侯爺?shù)母卟�，但不湊巧的是，卻想出了這下聯(lián)，所以，一時手癢�！�
龍額侯哼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你把我這上聯(lián)的幾個字抄了一遍，是替我對出的下聯(lián)�！�
聞停遠道：“雖然聽來荒謬，但事實確實如此。”
龍額侯猛然一拍桌子，大聲道：“你把我的上聯(lián)照抄了一遍，居然還好意思自己對出了下聯(lián)。找死！”
聞停遠卻搖了搖手指，道：“呶呶呶，在下不是找死，在下真的是對出了下聯(lián)。庸才只看出我把侯爺?shù)纳下?lián)抄了一遍，可事實卻是……我確實是把侯爺?shù)纳下?lián)抄了一遍，但究竟是簡單的抄襲還是對出的絕妙下聯(lián)，看侯爺怎么看了�！�
龍額侯道：“怎么看？”
聞停遠道：“想必侯爺也已經(jīng)看出來了，可溫八爺好像還一頭霧水，不如由在下為溫八爺念一遍如何？”
溫八那叫一個汗啊。
——頂你個肺，拐彎抹角罵我庸才。
——龍額侯看出來個屁。
——你要是解釋不出來，咱倆都得玩完。
龍額侯看了看聞停遠，又看了看溫八。
溫八趕緊道：“侯爺，在下腦袋確實不怎么靈光，不如，讓梅大俠為在下解釋解釋？”
龍額侯道：“你不用捧我，我根沒看出來。”
溫八滿頭黑線：“……”
聞停遠笑了笑，道：“溫八爺，請看侯爺?shù)纳下?lián)，雖然是簡單的七個‘長’字，其實是同音疊字，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應該這么念：長漲長漲長長漲。而在下的下聯(lián)雖然也是相同的七個‘長’字，卻應該這么念：漲長漲長漲漲長。”
完了，他甚至還鼓了鼓掌，朗聲道：“好聯(lián)，果然是絕妙好聯(lián)，簡簡單單的七個字，侯爺將這城外的八百里的浩浩南水江面隨著季節(jié)的變換不斷潮漲的形象描繪了出來，侯爺果然是妙筆生花。佩服佩服！”(83中文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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