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么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也不話,就那么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他將黑子和白子填在空格里。
其實,她并不懂弈棋,她來這里也并不是在看他下棋,她只是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觀察著他在這一年四季的變化。
可是,最后她還是失望了。
因為無論她觀察得多么仔細,無論她一天觀察他多少次,她終于無法看出他究竟又什么異樣之舉。
他的臉色總是平平和和的,在四季的陽光里看起來總是那么安詳,那么恬淡,她甚至都沒有見過他皺過一次眉頭。
即使是在陰天下雨的日子里,他都會一臉平靜地坐在那塊已經被磨光的石盤上默默地下著棋,并不會因為天氣的惡劣影響到了他下棋,而變得暴躁不堪。
他的心里究竟懷著怎么的想法,他究竟有何目的,為何會有此的毅力和耐性,尚天香始終猜不透。
他在這座院子里,已經下了足足二十年的棋,假如換作平常人的話,恐怕早就已經失去了耐心和新鮮感,可是,他卻沒有。
當他每次翻開那卷殘破得已經微微泛黃的棋譜兒,坐在那塊被磨得發光泛亮的棋盤前,拿起黑白棋子在上面縱橫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就會放出火一般的熱情,就像是少年初次見到少女的**的時候那種驚訝而熱切的眼神。
當他看著塊班駁的已經長滿了綠色苔蘚的棋盤的時候,就像是看見了遼闊的原野上縱橫交錯的阡陌,就像是看到了硝煙彌漫的戰場。
此刻,他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統領著數百萬將士的大將軍。
遠方的城池等著他去攻陷,大片的土地等著他去開拓,數以萬億的百姓等著他去解救,他就是拯救世界的神。
當他把那些看似沒有生命的黑白棋子一顆一顆地填道棋盤方格上的時候,上面就會立刻幻化出無數的河流和山川,或者是奇峰怪石,或者是荒涼的沙漠,或者是蔥翠的綠洲,或者是開闊的平原。
這些幻象,在僅有方寸的棋盤上和簡單的棋子之間跳躍,演變,而且,沒有出現過一次重復的情形,沒有出現過一次悲慘的沉淪。
這么奇妙的境地,也許只有他才能夠領悟。
又一個秋天來臨了,深秋的凄清氣息籠罩著這座后園。
地上的草木已經開始枯萎,石頭雕刻的棋盤和凳子已經沒了當初的涼爽和愜意,猶如陷身于冰冷的南極。
秋天的風有些微微的凄冷,在青翠得有些發黑的竹林里不停地穿著,仿佛在是對這些耐寒的生命進行著一次打擊性的考驗。
竹林無聲。
竹林無語。
竹林在凄冷的天空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猶如頑強的生命在反抗著寒冷的來臨。
天空迷蒙而灰暗,已經沒了夏天時候的蒼藍。
天上的太陽仿佛還不愿睜開睡眼似的,在頭頂上慵懶打著哈欠,而世間萬物在這個深秋的季節里都變得懶洋洋的。
只有一個人除外。
這個人就是那個坐在老樺樹下下棋的人。
今天的天氣雖然比平日里清冷一些,可是,他仍然很早就來到了這里,然后,在那只冰冷的石凳上坐下來,開始了他每天的工作。
而那些冰冷的石凳仿佛對他沒有任何的作用,當他在這張冰冷的石凳上坐下來的時候,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因為他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比他更早地來到這里,比他更早地在其中的一只石凳上坐了下來。
這是二十年來,從來就不會出現過這樣的的事情,因此,當他看清楚石凳上還坐著一個人的時候,也禁不住驚呆了。
可是,他很快就恢復了表情,也不話,依舊坐下來,從懷里拿出那扉頁已經有點兒泛黃的棋譜,單手舉到胸前。
然后,像平常一樣,開始用右手拈起棋子,開始一顆黑子,一顆白子地下,仿佛根就沒有看見任何人似的,仿佛眼前的這個人跟他沒有一點兒關系。
只要他不打斷自己的思路,不影響自己下棋,你坐也好,站也好,隨便怎么都好。
他不話,來人只好閉上,就那么看著他。
等到一局終了的時候,來人終于還是開口了——他雖然坐著,可是,臉上顯現出的表情卻神圣而恭敬,道:你為什么不問我?
他還是不話,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一顆的收進罐子里,準備下第二局了。
來人只好又接著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
他還是沒有話。
他甚至連嘴角都沒有動一下,仍然一顆一顆地收著棋子,在散淡而灰暗的晨霧中,就像是一塊沒有生命的雕像。
來人微微地嘆了口氣,道:二十年了,我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面了,這二十年也許發生了很多事,也許很多東西已經改變了,
可是,有一樣東西沒有改變,也從來就不會變的,這樣東西就是,我是您的弟子杜九,您是我的師傅,咱們的師徒關系一輩子也不會改變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金刀陳標已經死了,現在,我就是您唯一的徒兒,我就是您唯一的兒子。
剛才,我在飄香樓見到了金刀陳標,他已經死了,可是,他卻沒有出劍譜在哪里,弟子沒有完成師傅交給我的任務,所以,弟子特來向師傅請罪。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掛在頭頂上,猶如君臨天下的帝王,又恢復了它暖融融的色。
在暖融融的陽光的籠罩下,園里的霧氣開始漸漸地散去,而園里那些的生命仿佛也開始恢復了生機。
可是,杜九的臉上卻仍然木木然然的,沒有表情,一張猶如被凍結的臉上仿佛還懷著極大的恐懼。
此刻,坐在他面前那塊冰冷的石盤上下棋的老人,仿佛不僅僅是他的師傅,而且還是他心目中的神。
他們兩人之間的那個棋盤,就像是一張精致的,住了外面那個隔絕的世界,住了他們兩個人之間那種特殊的情感。
可是,那老人仍然沒有東,甚至沒有抬頭看杜九一下,只是將面前的那只裝著黑子的罐子慢慢地推到杜九的面前,突然開口道:來,我們下一盤吧。
然后,從面前的那只罐子里拈起一顆白子,又換了另外一種口氣,道:你來得太晚了,這里已經沒有了你的座位。
他這話是對尚天香的。
尚天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后,正微微笑著,望著這一對奇怪的師徒,然后,微微地嘆了口氣,道:可是,我覺得我來得還是太早了,要不然的話,你可能就會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
老人雖然已經開口話了,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一點兒都沒有變,依然是那么得冷靜,那么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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