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娘子的拿著鬼門針的那只手才剛剛抬起一寸,不,甚至抬得更低,她的手甚至還沒有開始抬,就只覺得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光。
這是一道非常耀眼的光芒,就像是秋天的陽光一樣散淡而實在,就像是秋天河道上那些干枯的蘆葦,在微風中,慢慢漂浮雪白的花絮。
而這些花絮慢慢的,輕輕的,緩緩地落在了她的咽喉上。
她甚至還感到,那道白光有著比血還要冷的溫度,就像是秋天的陽光照在了她的脖子上,就像是秋風無意地,冷不設防的吹在了她的脖子上,沒有痛楚,沒有恐懼,甚至連死亡的感覺都沒有。
然后,她只是覺得自己的咽喉上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輕輕地那么一叮,甚至還沒有感覺到疼,只是覺得麻麻的,然后,就已經慢慢地斷了氣。
當她停止呼吸的時候,當她在慢慢閉上眼睛的時候,腦子里甚至還在回味著剛才所感覺到的那些秋天的感覺,淡淡的,凄然的。
然后,死了。
可是,她的身體卻沒有倒下去。
她的手里甚至還握著她引以為傲的鬼門針,她的外面,甚至還包圍著一層她自以為是安屏障的的天羅地天蠶繭。
可是,她還是死了。
而索命青衣的劍仍然還插在他的腰間,就像是從未拔出過。
李存孝還在看著自己的手,還在看著自己手中的劍,仿佛還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么,仿佛一直都在看著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的劍。
而包裹在外面的那層天羅地天絲繭就像是被狂風擊碎的石頭一般,忽然四散開去,天蠶娘子還站在那里。
可是,天蠶娘子已經死了。
她的手里還拿著她的鬼門針,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那是心服口服的笑容。
現在,她終于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懷疑索命青衣的劍,無論誰懷疑,都只有一個下場,死。
所以,她死了。
可是,雙雙還活著。
天蠶娘子的鬼門針距離她的咽喉只有一張紙那么近的距離,她仍然能夠感受到鬼門針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濃重的腥臭味兒。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天蠶娘子的尸體才豁然一聲,慢慢地倒下來,就像是一只被風干的繭子。
這個時候,雙雙終于回過神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然后,拔腿如飛,立刻投進了風一飛的懷里,就像是漂泊已久的航船終于靠了岸。
雷庭恩呆呆地站在原處,眼神慘淡。
突然間,他的表情大變,哈哈大笑起來,然后,一個箭步沖到江塵的面前,使勁地捏住他的脖子,大叫道:
雙雙,雙雙,你別走,你是爹的寶貝女兒,你是雷家唯一的血脈,你還要幫著你爹報仇雪恨呢,你不能走呀,雙雙,你怎么不話呀,難道你還在怪爹嗎?
江塵奮力地掙扎著,可是,卻怎么也掙扎不開。
他死命地扯著雷庭恩的手,想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脖子里拿開,可是,雷庭恩的手卻像是在他的脖子里生了根似的,任憑他怎么扯,也無濟于事。
他一邊掙扎,一邊死命地哀號著道:老爺,老爺,我不是姐,我是江塵呀,姐在你對面呀。
可是,后來,他的聲音來,來輕……
最后,終于什么也聽不見了,他也不掙扎了。
當雷庭恩松開手的時候,江塵頹然倒地,已經死去多時,一雙眼睛如死魚一般,瞪著已經發瘋的雷霆恩。
望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江塵,雷庭恩蹲下來,摸著他的臉,完恢復了一個慈父的來面目,喃喃地道:
雙雙,你知不知道,其實,爹是很疼你的,你忘了,你時候,爹經常帶著你去河邊玩,給你抓泥鰍,逮兔子,
還有呀,我還幫你捉了一只鳥呢,你不是還把它喂大了嗎,雙雙,你怎么不話呀,你是不是還在生爹的氣呀,
爹可只有你一個女兒,你不要離開爹好不好?哦,你是不是累了,想睡覺,那咱們回家去睡好不好,爹還給你唱歌哄你入睡。
著,他從地上抱起江塵的尸體,一邊走,一邊道:雙雙,聽爹的話,咱們回家吧,咱們的仇不報了,爹只要你跟著爹回家。
經此巨變之后,雷庭恩已然瘋了。
雙雙的眼睛猛然一熱,所有的恨呀,怨呀,都在這一瞬間消散。
他掙脫開風一飛的懷抱,飛奔到雷庭恩的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他的腿,哭著道:
爹,雙雙不會離開你的,爹,我永遠都是你的乖女兒,爹,我才是雙雙呀,你看看我呀,我才是你的女兒呀。
可是,雷庭恩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將她抱著自己腿的手拿開,然后,仍然對著懷里的江塵的尸體,喃喃地道:
雙雙,你是不是累,你怎么睡著了,咱們回家睡好不好,外面風大,容易著涼的,爹帶著你去找你娘好不好?我們一家人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他的身影忽然蒼老了許多,猶如突然老去了多少年華,猶如一棵被秋風吹掉了葉子的樹,搖搖晃晃。
看著他的背影,李存孝忽然嘆了口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什么話也沒有,只是回到車上,而長孫無垢跟在他的后面。
緩緩的,馬車又啟動了。
那么舊的馬車,那么瘦的馬,慢慢地駛出了風家。
走出很遠,坐在馬車前面駕轅的白慕云還聽到雙雙的一陣啜泣聲,而這哭聲,也隨即被那些蕭索的秋意收去了。
長孫無垢也跟著嘆了口氣,但隨即又笑了起來,看了看白慕云,淡淡地道:他們好像都很怕你呀?
白慕云用馬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副很驚訝的樣子,道: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魔鬼?
長孫無垢的笑很純凈,就像是空中那些仍然悠游散淡的陽光,道:因為你是擲金山莊的大少爺,名震江湖的鳶肩公子呀。
白慕云卻沒有笑。
當他聽到“擲金山莊”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甚至還顯現出一副很不自在的表情,猶如被人戳到了痛處,沉聲道:
其實,擲金山莊并不可怕,因為擲金山莊只不過是一處賭場而已,而賭場里除了充滿了銅臭之外,好像也沒有什么可怕的。
長孫無垢仿佛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然不依不饒地道:擲金山莊也許并不可怕,也許擲金山莊的大少爺也許沒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提起令叔白輕衣的話,那江湖中人卻沒有幾個不怕的了。
白慕云看了看她,臉上的表情愈加復雜,也不知道是尷尬,還是驕傲,看著她道:你也知道家叔?
長孫無垢笑得更厲害了。
她立刻裝出一副老江湖的架勢,書人似的,道:如果我不知道白輕衣的話,那還真是在江湖中白混了,
聽白輕衣在二十年也曾經打敗過劍三十,而成為江湖中的后起之秀,而你白公子的武功似乎來自他的真傳,剛才出手的時候,你雖然沒有用劍,可是,你的身形步法卻無疑是由白輕衣的招式。
到這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接著道:可是,最近幾年不知道為什么他卻忽然消失了,所以,他的名頭漸漸地被令尊白輕侯搶去了,
現在,出來行走江湖的人,也許已經忘記了白輕衣是何許人也,可是,卻知道一定知道令尊白輕侯的名頭,無論如何,二十年后的江湖仍然屬于你們白家的。
聽到這話,白公子的臉色忽然黯淡下來,沉聲道:如果二十年前劍三十不是先和葬劍島大戰之后,大傷了元氣的話,家叔就不一定能夠取勝,
所以,劍三十并沒有敗,家叔也沒有勝,當家叔知道了這個實情之后,總覺得勝之不武,所以,羞愧之下,就離開了擲金山莊,至今沒有他的消息。
這個時候,一直閉著眼睛像是已經睡著的李存孝忽然話了,道:其實,令叔根用不著愧疚,勝,就是勝了,敗,就是敗了,
對于那場決斗,家父也常常跟我提起過,令叔白輕衣確實是江湖中少有的少年劍客,只是為練劍而練劍,絕對不是為了那些虛名。
當時,家父即使沒有和葬劍島決斗,也不一定能夠取勝的,令叔的劍品和人品都是江湖中的佼佼者,
至于他的出走,也許,就是為了向家父表明,他戰勝了劍三十,并不是為了天下第一劍的虛名,是為劍而劍。
聽到這話,白慕云那原沉郁的表情忽然展開,朗聲道:如果家叔聽到你的這番話的話,一定會欣慰的,如果可能,也許你們也可以成為朋友的。
李存孝喃喃地道:也許是吧,可是,我倒更想見識見識擲金山莊這個聞名已久的地方,那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讓家父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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