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遮住了四野,高大而蒼老的樺樹的枝干直插云霄,猶如巨大的手掌。
林中的枯墳也被茫茫的白雪覆蓋,在銀色的世界里顯得更加孤寂,旁邊的小樹上一只老鴉聒噪到叫著,殺,殺,殺……
老鴉本雖然在林中,在墳上,可是,一雙帶著死亡的氣息的眼睛卻盯著白樺林邊,荒墳外的一座茅屋。
老鴉是不祥的象征,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現在,它卻突然出現,是不是因為這座茅屋里馬上就要有人死掉了?
這間茅屋像世界上所有的茅屋一樣,破敗,簡陋,帶著窮困潦倒的跡象,只有窮苦人家才會在這樣的天氣里還要住在這樣的茅屋里。
茅屋雖然簡陋,可是,屋內卻收拾得很干凈,很整齊,為數不多的生活用具全都放在了應該放的位置,既不顯得凌亂,也不顯得茅屋空蕩蕩的。
在門后,甚至還燃著一個小小的爐子,木柴的噼里啪啦的聲音使得春天仿佛又重現回到了這屋子里。
這簡陋的小茅屋里并沒有人死去。
恰恰相反的是,兩個小生命剛剛在這個白色的世界里降生在這個小小的茅屋里。
兩個眼睛大大的,皮膚白里透紅的女嬰此刻正安靜地躺在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婦的懷里,安靜地嘬著**。
她們并沒有因為降生在這樣一個窮困潦倒的家庭里而覺得不幸。
恰恰相反的是,她們那小小的臉上在嘬著母親的**的時候,居然顯得是那樣的滿足,那樣得幸福。
對它們來說,媽媽的懷抱,就是她們的一切。
這是兩個可愛的小生命。
當新的生命降生的時候——無論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做父母的都是很高興的,畢竟,這是自己的骨肉。
他們熱愛她們,就像熱愛自己的生命一般。
可憐天下父母心。
可是,在這對年輕夫婦的臉上,卻沒有那種初為人父人母的那種幸福感。
他們看起來居然是那么得焦慮,那么得不安,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種亂墳崗里的那只烏鴉的死亡一般的氣息。
這對年輕的夫婦雖然是窮苦人家,也沒有讀過多少書,可是,他們并沒有世俗之人那種重男輕女的心里。
對于這對小生命的降生,他們本來是打心眼兒高興的。
他們之所以顯得這樣憂慮不安,是因為,她們降生得偏偏不是時候。
今年,他們的收成一直不是很好,天災**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而欠下地主的租子和錢財也已經到期。
今天晚上,或者是明天早上,大概就會前來催租了。
現在,他們幾乎已經沒有用來下鍋的米了,而這兩個小生命卻又偏偏在這個時間降生,不知道這是他們的不幸,還是她們的不幸。
這些年來,他們夫婦倆雖然過著清苦的生活,雖然也曾經強烈地渴望要生一兩個孩子的,無論是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罷,都會給他們清苦的生活增添一些樂趣,讓他們覺得前途很美好的。
可是,現在當這兩個孩子真的降生在他們這個清苦的家庭的時候,卻又突然成了他們揮之不去的愁云……
對她們來說,在這種日子里,她們降生的日子就是她們死亡的日子。
她們不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而是來的不是時候。
也許,僅僅是一個孩子,還可以勉強過日子的,可是,一下子有了兩個孩子……
年輕的丈夫沉默不語,只是投過柴門的縫隙看了看不遠處的那片白樺林,落寞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整個樹林已經被厚厚地白雪所覆蓋,只有一兩只烏鴉站在冰天雪地的枝干上,沖著他們的小茅屋“哇哇”地叫著。
喜鵲報喜,烏鴉報喪。
這是不是預示著他們必須盡快做出選擇?
想到這里,他微微地嘆了口氣,腦袋沉甸甸的,一雙拳頭也因為握得太緊的緣故,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看了看年輕的妻子,又看了看妻子懷中的那一對可愛的小生命,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似的,道:你已經選擇好了嗎?
妻子沒有說話,因為她的嘴里已經充滿了眼淚。
你讓她怎么做出選擇?
你讓她又怎么忍心做出那樣的選擇?
無論選擇哪一個,都像是從她的身上挖去一塊肉,孩子就是母親身上的一塊肉呀,所以,她只有默默地流淚。
年輕的丈夫皺了皺眉頭,就像是突然拿定了主意似的,信步走到床前,從妻子的懷里抱起兩個呵呵笑著的嬰孩,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眉宇之間似乎有所不忍,可是,卻又不得不硬起心腸,沉聲道:
孩子,并不是做父親的心腸太狠毒,實在是因為我們這個家養活不起你們,怨恨也好,詛咒也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現在,我就將你們放在地上,讓你們感受一下這個世界的冷酷。
如果你們因為無法忍受冰冷的痛苦,而大哭不止的話,那么,就說明你們無法和我們同甘共苦,所以,為父只有硬下心腸,將你們送回到你們原來的那個世界去,免得跟著為父受這種無為的苦痛。
如果你們能夠經受得起這個世界的寒氣的侵襲的話,那就說明你們確實是我農家的女兒,能夠和我們同苦共患難,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無論是吃糠咽菜,還是陋衣敝履,我們都永遠在一起。
說到這里,他將兩個孩子的襁褓打開。
她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來到這個世界里的,現在,就應該讓她們一無所有的去面對這個世界的殘酷。
這個時候,爐子里的最后一根木柴已經燃盡,從門縫里透進來的風將最后一絲青煙吹散。
而那原本就四處透風的茅屋顯得更加清冷。
肆虐的風和鵝毛般的大雪不時地從茅屋頂端的漏洞里飛進來,將屋內完全變成了一個寒冷的世界,猶如北極之地的冰窖。
其中的一個孩子終于無法忍受這死亡般的冰冷的摧殘,大聲得哭了起來,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仿佛是在控訴著這個世界的殘酷,是在祭奠著自己不幸的命運,又仿佛是在對自己不幸命運的抗爭。
在那些朱紅大院里的孩子為什么可以溫暖如春,酒肉發臭,而她們卻偏偏要變成被凍死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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