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里仍然彌漫著無邊的黑暗,朝著四方無限地延伸,就像是一頭張開了嘴巴蹲在那里正等著擇人而食的洪荒巨獸。
而白輕衣在“兩望煙水里”的這座無邊的地藏里,也已經(jīng)無奈而絕望地坐了三天三夜,沒有說話,沒有動彈,甚至沒有呼吸。
此刻的他,疲憊,衰弱,狼狽,就像是一只被榨干了汁液的椰子殼,已經(jīng)無法幻化出生命的色彩。
他只能無望地坐在那里,靜靜地等著死亡的來臨,然后,再跟隨著死神那絕望而沉悶的腳步聲離開這里。
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是痛苦。
對他而言,生和死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生既死,死既生。
死死生生在他的眼里,其實,也就是那么回事。
這原本不是二十年前那個狂傲,不羈,滿身自負(fù),眼高于頂,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白輕衣的作風(fēng)呀。
但是,人是可以改變的,就像是那個原本風(fēng)流不羈,灑脫隨性的白輕候會變成如今這個無用的瞎子一樣。
在昏暗的火把的映照下,白輕候那對被挖掉了眼珠而遺留在那里的空洞此刻顯得更加無望而迷茫。
誰也無法用詞語來形容他的那對空洞的眸子里究竟包含著什么樣的感情。
他顴骨高聳,猶如突兀出來的巖石。
他的四肢干枯如木,甚至連展示一個男人魅力的原本寬闊雄厚的肩膀,此刻,也已經(jīng)開始萎靡起來,變得軟塌塌的,猶如嚴(yán)霜奇襲過。
總而言之,此刻,他的整個人就像是一截枯木,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處煥發(fā)著生命光彩的跡象。
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真正的廢人。
直到現(xiàn)在,甚至連白輕衣都無法相信,此刻,坐在他面前的這個看上去既丑陋落寞,又衰老干枯的老人,居然就是二十年那個風(fēng)流瀟灑,玉樹臨風(fēng)的白輕候,就是他那個統(tǒng)領(lǐng)擲金山莊號令江湖的哥哥,擲金山莊的主人。
這個人怎么可能是他那個冷靜而高高在上的嫡親的哥哥?
他不相信,他簡直連一點兒也不相信。
他不是不相信這個人就是他的哥哥,而是不相信這種事情居然會發(fā)生在他那高傲而又自負(fù)的哥哥身上。
白輕衣在凝視著白輕候這副猶如將枯之木的樣子的時候,心臟就像是突然被什么給刺中了似的,久久難以平靜,以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望著面前這個巖石一般沉重而瘦骨嶙峋的白輕候,白輕衣雖然很想問問,問問他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地藏里,究竟是如何度過這二十年的,問問他在剛剛得知自己被人殘害,扔進(jìn)這個該死的地藏里的時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可是,他不敢,也不忍。
他并不是害怕在不久的將來自己也將會變成這個樣子,而是怕在聽到哥哥的訴說之后,自己會忍不住發(fā)瘋的。
從哥哥現(xiàn)在的這副樣子來看,他已經(jīng)可以想象得出來,那究竟是一種怎么樣的一種心情和苦楚。
也許在不久的某一天,他也會變成哥哥的這副樣子的。
可是,他不怕,也不覺得孤單,起碼他還能和哥哥在一起。
想到這里,他在白輕候的旁邊坐了下來,緊緊地靠著白輕候那干枯萎靡的身體,就像是小時候受到父親的責(zé)罵而躺在他的懷里撒嬌一樣。
在他看來,那是一段最美好的時光,那是永遠(yuǎn)刻在他記憶深處的珍寶。
只可惜的是,這樣的時光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就這樣,在過去的這三天三夜里,他們就這樣相互緊緊地依靠在一起,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因為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白輕候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了眼睛,他雖然看到不到弟弟此刻臉上所顯現(xiàn)出來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可是,他卻知道,他現(xiàn)在的思緒一定很混亂,甚至是覺得絕望,甚至是有種想死的沖動。
因為他在剛剛開始在地藏里生活的那段時間里也有過同樣的感受。
他只是緊緊地握著弟弟的手,就像是在小時候挨了父親的揍之后,能夠用這種方式撫慰他身上的腫痛一樣。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緊緊地靠在一起,不言不語,卻又心有靈犀。
有好幾次,白輕衣都覺得,頭頂上的那些懸掛著的巖石就像是正慢慢地落下來一般,慢慢地壓在他的頭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甚至像只西紅柿一樣被壓得榨出汁來,可是,自己卻又偏偏無法動彈,無法躲避那些蜂擁而來的石塊。
他很想在對著那無邊的黑暗大喊大叫,很想詛咒那些無盡冰冷的石頭和墻壁,詛咒自己不幸的命運。
他更渴望能夠與哥哥說上兩句話。
無論說什么都無所謂,只要能開口說話就行。
因為只有在聽到彼此活生生的話語的時候,他才能覺得,自己仍然還活著,自己仍然還是個人。
他渴望看見天空中的那些飄來飄去的藍(lán)天和白云,渴望看到在山澗里潺潺而流的溪水和溪水邊青青的草地,渴望得到那些迎面而來的清風(fēng)的**……
平日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練劍上,所有的情緒都沉醉在追求無上的劍法之中,所以總覺得這些東西是那么得討厭,那么得讓人心煩。
可是,現(xiàn)在,當(dāng)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平時里很容易得到,見到,甚至讓他心煩意亂的東西自己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的時候,就有種要發(fā)瘋的沖動。
幸好,白輕衣還沒有瘋。
他還能挨得住。
他已經(jīng)在擲金山莊的后園里呆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
在這二十年不停地澆菜的時間,已經(jīng)將他年輕時候身上的那些沖動和浮躁全部磨光打平擦去了棱角,變成了一塊圓潤而光滑的鏡子一樣的東西。
這面鏡子不僅能夠折射掉滾滾紅塵中無法避免的苦悶和煩惱,更能折射掉那些與生俱來的**。
更何況,此刻,他還沒有真的絕望。
因為他知道,這世間還有很多事情還等著他去做,現(xiàn)在,絕對不是他絕望的時候。
白輕候從他的手上傳來的微微的顫動中,仿佛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內(nèi)心所有的思緒和感情,所以,在他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微微一笑,道:
二弟,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沒有見面了吧,現(xiàn)在,突然重逢——盡管在這種地方重逢很不合適,但是,我們還是應(yīng)該高高興興的。
能夠在我的有生之年還能讓再見二弟一面,看來,老天待我還不是不薄的,二弟,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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