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煜哥兒會叫娘了！

    南宮玥俯首看著蕭煜烏黑亮澤卻略顯凌亂的發(fā)，眸中一酸，熱淚無法抑制地盈滿了眼眶，心中更是波濤起伏，久久無法平靜。

    蕭煜雙手攀著娘親的褙子，臉在娘親的胸脯下方如貓兒般蹭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得到一反應(yīng)，好不容易稍微平復(fù)的心情又變得悲切起來。

    他仰起圓鼓鼓的臉，淚眼婆娑地看著娘親，又密又翹的長睫毛上還掛著露水般的淚珠，就像一只可愛的奶狗。

    如果是平時，娘親不是應(yīng)該把他抱起來，柔聲地安慰他一番，親親他的臉，拍拍他的背，捏捏他的手嗎？

    “娘……抱。”

    家伙的嘴又扁了起來，可憐兮兮地高抬著臉和雙臂。

    南宮玥又愣一下，忽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心里失笑。

    原來如此。自家的家伙其實很聰明，就是貪玩又愛躲懶，他雖然還未滿周歲，卻已經(jīng)敏銳地感受到在這個家里所有人都圍著他轉(zhuǎn)，所有人都喜歡他，無論他開不開口，大家都會順著他，所以他也就懶得開口話了……直到阿奕走了，直到剛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他心急了，所以才肯開了尊口。

    這個臭子！南宮玥心里忍不住學(xué)著孩子他爹又好氣又好笑地叫了一聲，伸出指頭在他額心了一下。這個壞子！

    “娘！”家伙撒嬌地又催促了一聲，這一下，南宮玥總算有了動作，俯身把他抱了起來，嘴角微微翹起，先在他布滿淚痕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后柔聲問道：“煜哥兒，可是餓了？”

    家伙總算如愿以償了，用力地了頭，可愛的臉上毫不吝嗇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笑得南宮玥差心又酥了。

    一旁的乳娘、丫鬟們見世孫不哭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鵲兒趕忙絞了溫?zé)岬慕砼羴斫o世孫擦臉，擦手。

    等蕭煜又煥然一新后，絹娘就服侍他吃起東西來，可是今日的家伙似乎很是不安，一邊吃著，一邊手里捏著娘親的衣角，不肯放開，而且還吃一口，就看娘親一眼，仿佛唯恐她下一瞬又會不見似的。

    之后，蕭煜就變成了南宮玥的尾巴，南宮玥走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午后在西稍間玩耍的時候，他還把自己的玩具統(tǒng)統(tǒng)都收集起來，討好地送到了南宮玥跟前，那樣子仿佛在，娘，都送給你！

    乳娘、丫鬟們?nèi)滩蛔《监坂托α顺鰜恚�鵲兒湊趣地笑道：“恭喜世子妃。世孫才不僅是是聰慧，而且還很孝順呢。”

    畫眉、絹娘她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世孫夸了一遍，屋子里一片喜氣洋洋。

    南宮玥心里妥帖極了，溫柔地摸了摸家伙的發(fā)，又在他柔嫩的臉頰上左右親了兩下，蕭煜也仰起臉，學(xué)著娘親的動作親了兩口。

    這不是家伙第一次親她，以前他不止一次懵懂地學(xué)著他爹親過她，然而，此時卻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家伙對她的珍惜。

    南宮玥眼中的笑意更濃，把家伙抱在懷中，教他認起自己的玩具來。

    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煩。

    偶爾可以聽到家伙一會兒叫娘、一會兒叫喵的奶音回蕩其中……

    未時初，家伙又躺在了他的床上準(zhǔn)備午睡，他依依不舍地拉著南宮玥的一根手指，明明眼皮已經(jīng)沉重得不得了，但是他還是閉了眼又張，再閉，然后再張……看得南宮玥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好笑。

    她慢悠悠地哼了一個曲子，家伙在娘親的歌聲中，總算閉著眼甜甜地睡去了。

    南宮玥陪在好眠的家伙身旁好一會兒，直到橘來了，才用一條貓尾巴作為交換，暫時從家伙的肉爪中脫身，去了書房寫信。

    這封信自然是寫給蕭奕的。

    她把今日從擺衣口中得到的消息統(tǒng)統(tǒng)寫在了信上，也包括那“成任之交”的陰私之事……

    南宮玥才剛收筆，海棠就來稟，三公主已經(jīng)請來了。

    放下狼毫筆，南宮玥吩咐道：“去把大姑娘請來。”

    海棠又出去了，南宮玥沒有即刻去見三公主，而是慢悠悠地吹干了墨跡，確定信件沒有問題，就讓百卉把信寄出了，正好這時蕭霏來了。

    姑嫂倆就一起去了朝暉廳，三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心火越燒越旺。

    茶都涼了兩壺，她總算看到南宮玥和蕭霏姍姍來遲地朝這邊走來。

    蕭霏怎么也來了？！三公主驚疑不定地想道，表情微變。

    在三公主閃爍的目光中，南宮玥走到主位上坐下，不等三公主開口，就開門見山地道：“三公主殿下，聽聞霏姐兒，三公主殿下這幾日總與她下帖子，但殿下是寡婦新嫁，名聲不佳，霏姐兒還待字閨中，日后，殿下還是避諱些得好。”

    “……”三公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眸中又羞又惱，她會改嫁還不是因為他們鎮(zhèn)南王府仗勢欺人！這個南宮玥倒還有臉反咬自己一口！

    南宮玥根本不在意三公主怎么想，語調(diào)犀利地繼續(xù)著：“本世子妃請三公主殿下過來，也是想好心勸殿下一句，殿下的先夫奎瑯雖有一子，但殿下既然已經(jīng)改嫁，出嫁從夫。”

    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若然三公主沒有改嫁，她倒是名正言順可以“從子”，可以“以子為貴”。

    可是如今，奎瑯的那個“子”卻是跟三公主沒有一關(guān)系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三公主驚得差沒脫口而出，腦子里轟轟作響。

    怎么會呢？！

    連她也是剛從擺衣口中知道奎瑯原來在王都還有一子，南宮玥居然也知道了這個秘密！

    擺衣！三公主心中咯噔一下，浮現(xiàn)了這個名字。

    南宮玥仿佛看出了三公主的心思，直接挑明道：“擺衣側(cè)妃遠道而來，想必給三公主殿下請過安了，鎮(zhèn)南王府也不能沒了禮數(shù)，本世子妃近日請擺衣側(cè)妃過府好生招待幾日。殿下莫要‘掛懷’。”

    三公主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什么“好生招待”？原來擺衣是落入了南宮玥手中，也難怪這幾日擺衣的人沒有再來找自己，三公主還以為擺衣是放棄了原本的計劃……

    三公主不由朝蕭霏看了一眼，卻見她仍舊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飲茶，清麗的面容上沒有一驚色，顯然這姑嫂倆早就彼此通過氣了。

    怎么辦？！

    南宮玥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就連擺衣的事也知道了，自己還有什么籌碼……

    三公主一時心亂如麻，試圖找回主動權(quán)，先發(fā)制人地指著南宮玥道：“你們鎮(zhèn)南王府真是好大的膽子，膽敢包庇百越奸細，還庇護奸細的子女，如今更軟禁恭郡王側(cè)妃，意圖毀滅證據(jù)，視同謀反，你們是想抄家滅族嗎？！”

    南宮玥和蕭霏都是目光淡淡地看著三公主，眼神中幾乎是帶著一絲悲憫。

    這位三公主殿下到現(xiàn)在還是拎不清利害。

    南宮玥緩緩地提醒道：“三公主殿下，這里是南疆。”

    她得是輕描淡寫，但是對三公主而言，卻是如雷貫耳。

    南宮玥這是在威脅自己！

    想著，三公主瞳孔一縮，腦海中再次回響起蕭霏在月碧居里威脅自己的那番話。

    原來如此！

    蕭霏之所以底氣十足地膽敢威脅自己堂堂公主，就是有南宮玥這賤人在背后給她撐腰。

    看著三公主轉(zhuǎn)瞬就變了好幾變的面色，南宮玥捧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接著道：“三公主殿下既然已經(jīng)再嫁，那么‘出嫁從夫’，殿下就好生留在南疆便是。”

    頓了一下后，南宮玥的語氣稍稍加重了一分：“不過，倘若三公主殿下覺得擺衣側(cè)妃的提議可行，那本世子妃也可以好人做到底，派人把殿下送去百越，還請殿下回去好生考慮清楚。”

    南宮玥會這么好心？！三公主完全沒想到南宮玥會出這番話來，驚疑不定地來回看著南宮玥和蕭霏，想知道她們是不是在故意麻痹自己……

    她嘴巴動了又動，卻發(fā)不出聲音來，眼前的局面是她來之前想也不曾想過的，讓她幾乎無法思考。

    三公主還在混亂著，南宮玥已經(jīng)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態(tài)。

    跟著，三公主就在海棠的指引下，離開了，整個人渾渾噩噩，連自己怎么上的朱輪車，又怎么離開碧霄堂也不知道。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朱輪車已經(jīng)駛進了北寧居的大門。

    “三公主殿下……”宮女心翼翼地攙扶她下了朱輪車。

    陣陣菊花的清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十月金秋，北寧居內(nèi)，各色菊花開得花團錦簇，爭奇斗艷。

    三公主目光恍然地看著前方一條蜿蜒的花木長廊，長廊兩邊是一盆盆爭相怒放的秋菊，姹紫嫣紅。

    “殿下可要去那邊走走？”宮女試探地問道，三公主應(yīng)了一聲，由宮女扶著她緩緩朝前走去，心不在焉。

    宮女知道她心情不好，試圖些讓她感興趣的話題：“殿下，這里的菊花開得真好，不如奴婢為殿下摘一朵，給殿下戴上如何？”

    三公主驟然回過神來，拉住宮女的手腕，急切地問道：“你覺得這里很好？”

    宮女怔了怔，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何曾過這種話，但是三公主既然這么問了，她也只能頭。

    三公主精神一震，仿佛瞬間豁然開朗了。

    是啊，這里也沒什么不好的！

    或者，她還能怎么樣？！

    如今她早已被父皇當(dāng)作了棄子，現(xiàn)在連擺衣也落在了鎮(zhèn)南王府的手里，而奎瑯的那個兒子到底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她不過是一個女子，在這遙遠的南疆，孤立無援，根本就無能為力，那又何必愁那么多，庸人自擾呢？

    現(xiàn)在她雖然相當(dāng)于被軟禁，但好歹錦衣玉食沒有少她的，要是惹惱了鎮(zhèn)南王府，不定直接給父皇報她一個暴病而亡，父皇會在意她這個棄子嗎？

    人死如燈滅，死了，她可就是什么也沒了！

    哎！

    三公主幽幽地嘆了口氣，俯身從一旁的一盆菊花上摘了一朵金燦燦的金菊下來，這明亮的金黃色與讓三公主的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皇帝那身明黃色的龍袍……

    她堂堂公主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境地呢？！

    父皇……

    三公主盯著那朵金菊垂眸自憐自哀。

    自己來南疆已經(jīng)十個月了，可是到現(xiàn)在父皇那邊根本就沒想起過她，她真得被父皇放棄了。

    秋風(fēng)瑟瑟，明明南疆的秋天很是溫暖舒適，可是三公主卻覺得一陣寒氣自腳底油然升起……

    她也只能謹慎地在這南疆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是金枝玉葉，可不能如奎瑯般客死異鄉(xiāng)！

    一陣微風(fēng)吹來，朵朵金菊在風(fēng)中搖曳，最外面的花瓣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衰敗的跡象，菊花的花期就要快過去了，城中的花鋪早已開始改賣山茶了，嬌嫩的花骨朵在枝頭含苞待放，透出勃勃生機。

    對于駱越城而言，擺衣的事也就是一時茶余飯后的話題，如同花期一般短暫，并沒有掀起什么波瀾，很快就被人遺忘了。

    碧霄堂里更是沒有人在意擺衣，無論王府還是碧霄堂，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世孫身上。

    蕭煜自打會喊娘以后，就仿佛開了竅一般，字一個個往外蹦，基本上都是疊字，雖然還不會叫祖父，卻也能叫聲“祖祖”，尤其討方老太爺和鎮(zhèn)南王的歡心。

    南宮玥經(jīng)常讓絹娘和海棠抱蕭煜去聽雨閣陪方老太爺，方老太爺也樂得陪曾外孫玩耍，反正蕭煜很好哄，只要幫他把藤球拋出去，他自然就會自己去玩。

    等家伙玩累了，方老太爺就會陪著喝喝茶水，吃吃心，又讓丫鬟們玩翻花繩給他看，看得家伙目不轉(zhuǎn)睛，“咯咯”地為她們鼓掌……

    鎮(zhèn)南王也不甘示弱，為了和寶貝金孫多待一會兒，他每天都跑去聽雨閣探望岳父，每次去都拿出一個新鮮的玩具，大前天是單皮鼓，前天是陀螺，昨天是不倒翁，今天是投壺……到后來，他還親自上陣，給蕭煜演示該怎么投壺。

    蕭煜也很配合，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望著鎮(zhèn)南王，每次只要鎮(zhèn)南王一投中，他就興奮地拍著肉掌，笑得開懷，叫著：“祖祖。”

    那可愛的模樣逗得鎮(zhèn)南王哈哈大笑，覺得金孫真是賞識自己，心里十分熨帖舒暢，還得意洋洋地放豪言，他年輕的時候論起投壺那可是打遍南疆無敵手。

    一旁的丫鬟們看在眼里，默默地垂首，心里忍俊不禁，恐怕這南疆這王府里，大概也只有世孫兵不血刃就敢“騎”在王爺?shù)牟弊由狭恕��?br />
    含飴弄孫的日子讓鎮(zhèn)南王每天樂不可支，連蕭奕到底出征去了哪里，想打誰都懶得管了……

    這一日，把蕭煜留在聽雨閣后，南宮玥自己則回了書房處理府中的中饋事務(wù)。

    忙碌的時光過得飛快，等她忙完以后，已經(jīng)快一個時辰過去了，這時，鵲兒挑簾進來了，先遞上了幾張絹紙，然后稟道：“世子妃，剛才上梁街那邊送來了幾盒柿餅和山楂，是二夫人的娘家送來的，給世子妃嘗嘗鮮。”

    二房丘氏一家自從分房后就搬到了上梁街那邊，平日里除了節(jié)禮，往來不算頻繁。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丘氏忽然送禮過來，自然也就是為了蕭霓的事。

    南宮玥心知肚明，含笑問道：“三姑娘這些日子可好？”

    鵲兒恭敬地答道：“聽，三姑娘自從大前日回了家后，每日都早出晚歸地去大姑娘的五善堂幫忙，奴婢也去過善堂一回，三姑娘看著精神不錯，臉色紅潤多了。”蕭霓放下了心結(jié)，以后應(yīng)該會越過越好。

    南宮玥眼中閃現(xiàn)笑意，沉吟一下后，吩咐道：“鵲兒，你派人去一趟方家二房，透透口風(fēng)……”

    若是方家二房有心的話，可以讓方七公子也偶爾去善堂幫忙，給這兩人相處的機會，也可以看看彼此的為人品性，是否投緣。

    婚姻雖是父母之命，合兩姓之好，但若是兩口能夠情投意和是最好的，以后日子還長著呢，終究要他們倆能和睦地過下去。

    鵲兒應(yīng)聲退下了，書房里又剩下了南宮玥，眉頭微蹙。

    蕭霓的婚事是定了，但還有蕭霏呢，她的霏姐兒也不知道姻緣在何方呢！

    南宮玥低頭看起了鵲兒剛剛呈上的那幾張絹紙，這是鵲兒調(diào)查的“華”、“姚”、“蘭”三位公子的事情。

    南宮玥慢慢地翻看著，這三家本來也是她精挑細選下來的，自然每一位公子都是不錯的。

    比如這位蘭將軍府的蘭四公子。

    南宮玥還記得自己聽蕭奕提過文武雙全的蘭將軍，他有韜略，善騎射，語氣之中很是敬重。因為蘭將軍是棄文從武，蘭家子弟自都是讀四書五經(jīng)長大的，知書達理，每個都是如其祖般文武雙全，而且相貌斯文俊雅。

    蘭家男兒自秉承庭訓(xùn)，每日都是雞鳴而起，隨長輩兄長一起練武，之后，就去書院讀書，十幾年如一日，光憑這堅持就可以看出心性必定不錯。

    蘭四公子是家中嫡幼子，自也是受盡寵愛，比起幾位兄長和父輩，他是喜文不喜武，除了每日晨練以后，時間都用在了讀書上，十歲時就中了童生。

    其母蘭大夫人本是書香門第出身，本來還指望幼子可以金榜題名，偏偏這蘭四公子是個有主見的，幾年前百越突然來襲，南疆連失數(shù)城，一度風(fēng)聲鶴唳，直到蕭奕趕回南疆，戰(zhàn)局才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蘭四公子心有感觸，就要學(xué)祖父棄筆從戎，如今也在軍中歷練……

    這少年郎也是個真性情的，加之如自家的霏姐兒一般都喜歡讀書，想必霏姐兒一定會欣賞。

    南宮玥正看得饒有興味，又是一陣挑簾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南宮玥下意識地抬眼看去，百卉面色凝重地進來了，稟道：“世子妃，剛剛有人去大姑娘的五善堂鬧事……”

    聞言，南宮玥臉上難免露出一絲錯愕，問道：“怎么回事？”

    百卉理了理思緒，這才娓娓道來。

    原來，昨日五善堂里來了一個郭姑娘，是繼父嗜賭，為還賭債，要把她賣給別人做妾，求善堂收留，她愿意在善堂里幫著照顧里面的女孩子，做些雜事。

    五善堂里本來就缺人，蕭霏見這郭姑娘眼神還算清正，又找人去大致調(diào)查了一番，知道她所言屬實，就讓她在善堂里住著。

    誰知道今日就有一個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找上了五善堂，趾高氣揚地來討人，那郭姑娘是府里的逃妾，剛才蕭霏已經(jīng)聞訊趕去了……

    百卉看著南宮玥請示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也跟過去？

    南宮玥放下了手中的那疊絹紙，沉吟片刻后，對百卉道：“這事讓大姑娘自己解決。”反正凌霄跟在蕭霏身邊，蕭霏肯定吃不了虧的。

    霏姐兒已經(jīng)及笄了，自己也該學(xué)會放手了。

    南宮玥朝窗口的方向看去，心中隱約浮現(xiàn)一絲惆悵……

    此時還不到申時，陽光正燦爛，枝葉在微風(fēng)中悠然起舞，然而城西的五善堂里，此刻卻是劍拔弩張。

    五善堂所在的琉璃巷平日里很是冷清，可今日卻因為一伙人登門索要逃妾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路人，把這條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五善堂大門后的庭院里，兩方人馬彼此對峙著，誰也不肯示弱。

    蕭霏剛趕到了善堂，正與一個身穿褐色暗紋褙子的中年婦人四目直視，看那婦人的裝扮，像是一個管事嬤嬤。

    蕭霏客氣地道：“這位嬤嬤，郭姑娘既然不愿意為妾，你又何必強人所難！”頓了一下，蕭霏又道，“我愿意買下這郭姑娘的身契，嬤嬤覺得如何？”

    蕭霏著，朝身后瑟瑟發(fā)抖的郭姑娘看了一眼，這郭姑娘容貌還算娟秀，只是此刻卻是狼狽不堪，原本挽成一個纂兒的頭發(fā)早就亂了，剛才差被這嬤嬤帶人拖走，把她嚇得魂不守舍。

    那嬤嬤卻是皺眉，不肯退讓：“這位姑娘，此言差矣。這郭姑娘的賣身契就在我手里，我為何不能帶走郭姑娘？”

    她是有賣身契在手的，而且，又不是逼良為娼，這位姑娘憑什么攔著她？

    嬤嬤越想越是惱怒，這趟差事本來再簡單不過，也就是挑一個性格溫順乖巧的良家子回去給將軍當(dāng)姨娘，給了錢直接把人帶回府就是了，誰想這郭姑娘居然發(fā)起瘋來，是不愿意，還跑了，害得自己的差事沒辦成，那自己回去又如何向夫人交代？！

    想著，那嬤嬤面露不愉，輕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藍色褙子的姑娘，撇了撇嘴，譏誚地道：“這位姑娘，既然你這么善心想要助人，簡單啊，要不你跟我回去，給我們閻將軍當(dāng)妾。以后姑娘就是我們閻家的半個主子，吃穿享用不盡！”

    蕭霏不過是微微蹙眉，桃夭卻是氣得滿臉通紅，怒道：“放肆！你……”

    蕭霏抬了抬手，阻止桃夭繼續(xù)下去，表情有些微妙地看著那嬤嬤道：“你是閻將軍府的人？”

    那嬤嬤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仰著下巴道：“正是。”

    還真是閻府。蕭霏的腦海中不由想起之前鵲兒過閻夫人“賢名在外”，動不動就給閻將軍納妾的事，看來鵲兒所還真是一分也沒夸大。

    蕭霏眸光一閃，淡淡道：“你剛剛對我不敬，就自己掌嘴二十，以示懲！”

    掌嘴二十？！那嬤嬤氣得差沒跳起來，怒道：“憑你……”

    “啪！”

    清脆的一巴掌響亮地抽在了那嬤嬤的臉上，留下一道清晰的五指印，凌霄不知何時站在她跟前，笑吟吟地看著她，道：“一。既然嬤嬤你抬不起手，那就只好我來代勞了。”

    著，又是一巴掌打下，伴隨著一聲報數(shù)聲：“二！”

    “臭丫頭！”那嬤嬤帶來的三個婆子見狀叫嚷著朝凌霄撲了過來，卻是撲了個空，跟著只見凌霄左腳一踢，右腿一掃，左拳一揮，三個婆子已經(jīng)摔了一地。

    蕭霏也不再看那嬤嬤，轉(zhuǎn)頭吩咐桃夭道：“桃夭，你去閻府請閻夫人過來一趟。”

    桃夭立刻應(yīng)聲，然后領(lǐng)命而去。

    “啪！啪……”

    那嬤嬤已經(jīng)被打得臉腫了，頭也暈了，卻還是聽到了蕭霏的那句話，有些傻眼了，這位姑娘口氣還不啊，居然要請他們家夫人過來！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她再蠢，也隱約感覺到這位姑娘身份不簡單，連一個丫鬟都身手不凡，看來自己今日是捅到馬蜂窩了……那嬤嬤心里是又氣又急又悔。

    半個多時辰后，閻夫人終于隨桃夭一起到了五善堂，神色看來不太好看。

    本來也就是他們閻家納個妾，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竟然惹到了鎮(zhèn)南王府，還真是倒霉透了。

    還有這蕭大姑娘也是，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王府里讀讀《女誡》、做做女紅，跑到外面拋頭露面，實在沒規(guī)矩。也是，方氏那等棄婦教出來的女兒又怎么可能知書達理！

    “閻夫人，這邊請。”

    桃夭把閻夫人引到了善堂的正廳里，蕭霏正坐在主位上，那嬤嬤和三個婆子形容狼狽地垂首站在一旁，一看閻夫人來了，急忙給她行禮。

    閻夫人心里不愉，冷眼瞥了她們一眼后，就上前恭敬地對著蕭霏行禮：“妾身見過蕭大姑娘。”即便心里對蕭霏再不以為然，閻夫人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

    蕭？！那嬤嬤是真的傻了，原來這位衣著打扮普通的姑娘家竟然是王府的蕭大姑娘。原來這善堂是王府開的啊！

    蕭霏也欠了欠身，算是還禮，并請閻夫人坐下。

    等丫鬟給閻夫人上了茶后，閻夫人便溫聲道：“蕭大姑娘，這里的事妾身已經(jīng)聽了。尤嬤嬤對蕭大姑娘無禮，妾身回去一定好好教訓(xùn)她。”

    蕭霏微微蹙眉，只覺得閻夫人避重就輕。她想了想后，委婉地道：“素聞閻夫人賢名，還請夫人以后約束府中仆從，按照大裕律法，禁壓良為賤。”

    所謂“壓良為賤”，指的是強買平民女子為奴婢。

    蕭霏這是在指責(zé)自己逼良為妾呢！閻夫人的臉?biāo)查g沉了下去，這王府的大姑娘真是可笑，連他們閻府納妾她也要管！

    閻夫人忍著氣，義正言辭地道：“女子有三從四德，未嫁從父，我閻家何來壓良為賤！”那個郭姑娘是她父親賣了她，她自當(dāng)從父。

    孺子不可教也！蕭霏心里嘆道，這位閻夫人只在意那些浮于表面的虛名，卻不愿追其究竟，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蕭霏也不想再與她爭論，直接道：“閻夫人，我想買下這位郭姑娘，夫人可愿行個方便？”

    閻夫人就算心里不情愿，卻是不得不頷首應(yīng)下，她可以不給蕭霏顏面，卻不得不在意蕭霏背后的鎮(zhèn)南王府。

    既然雙方達成了協(xié)議，那之后的一切也就順利了，一盞茶后，閻夫人就離去了，與此同時，蕭霏也帶著凌霄、桃夭回了王府。

    回府后，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碧霄堂與南宮玥請安，還把發(fā)生在五善堂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南宮玥，最后道：“……大嫂，我本來想把賣身契還給那位郭姑娘，不過郭姑娘卻沒有收下，她她以后會在善堂好好做工，用自己的工錢贖回她的賣身契。”所以蕭霏也沒有勉強她，令善堂的老嬤嬤安頓了郭姑娘后，就自行回來了。

    南宮玥專注地聽蕭霏著，心里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

    “霏姐兒，以后你的善堂就多一個幫手了。”南宮玥含笑道。

    這位郭姑娘也是個拎得清的，對她而言，與其拿著賣身契回繼父那里，還不如在善堂里有一方屋檐可以遮天。

    蕭霏應(yīng)了一聲，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感覺自己的善堂一步步地成型了……

    自己何其幸也，雖然沒了母親，但是還有大嫂、大哥、二哥、三妹……不像那閻三公子！

    想著那位閻夫人、還有閻習(xí)峻的姨娘親妹，蕭霏心底頗有幾分唏噓，不過，能遇上大哥，閻三公子也算否極泰來了！

    看著蕭霏嘴角的笑意，南宮玥心念一動，目光瞥向了放在一旁的那幾張絹紙，心道：既然霏姐兒正好來了，擇日不如撞日。

    于是，南宮玥趕忙把前幾日關(guān)于常懷熙的那幾張絹紙和鵲兒今日給的這一疊都放在了一起，然后遞向了蕭霏，笑意盈盈地：“霏姐兒，這些你拿回去，仔細看看。”頓了一下后，她又補充了一句，“你不用急，‘慢慢’看。”

    蕭霏隨意地瞟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張，常懷熙的名字赫然映入眼簾，下面是他家里有哪些人……

    蕭霏怔了怔，立刻明白南宮玥的意思了。

    指尖的厚度讓蕭霏心口一暖，大嫂對她真是再細致貼心不過了。

    蕭霏抬眼對上南宮玥的眼眸，一本正經(jīng)地頷首道：“大嫂，我回去后會好好看的。”

    大嫂做事再周全不過，無論大嫂選了誰，此人一定會是良配。

    瞧蕭霏慎重地捧著那疊絹紙，就像得了先生布置的功課一樣，一旁的鵲兒和畫眉心里又是一陣忍俊不禁：大姑娘這性子簡直就是榆木疙瘩，如此不解風(fēng)情……哎，她們幾乎有些同情未來的姑爺了。

    丫鬟們的嘆息聲從屋子里飄出，消逝在秋風(fēng)中，幾乎是無人察覺……南疆的秋日明媚如春日般，而大裕的西北方卻是迥然不同，秋風(fēng)如利刃般卷起陣陣黃沙，空氣中似乎都帶著一陣淡淡的肅殺之氣。

    此刻已經(jīng)近黃昏，夕陽已經(jīng)落下了大半，天空中一片昏黃之色，連空氣也似乎被夕陽和黃沙染成了黃色。

    “踏踏踏……”

    二十幾匹駿馬急速地奔馳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之上，馬上的騎士早已經(jīng)是風(fēng)塵仆仆。

    其中一個黑膛臉的騎士策馬來到一個紫袍青年身旁，朗聲問道：“王爺，屬下記得再過幾里路就是驛站，不如到驛站休息一晚吧？……王爺莫要累壞了身子。”為了趕路，他們已經(jīng)一日一夜沒有歇息了。

    韓凌賦心急如焚，這里才是豫州，距離王都還有五六日的行程，也不知道王都那邊現(xiàn)在情形如何了。他真怕自己晚了一步，倘若父皇有個萬一，五皇弟就能順理成章登基為帝。

    殫精力竭地籌謀至今，韓凌賦哪里甘心皇位旁落，屈居人下！

    此時的韓凌賦心里真是恨不得身上長出一對翅膀飛回王都，可是他們已經(jīng)是人疲馬乏……

    “好，今晚休息一晚。”韓凌賦遲疑了一瞬，終于是同意了。

    聞言，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氣，紛紛揮起馬鞭，馬蹄飛揚。

    一盞茶后，他們就看到已經(jīng)起了燈火的驛站出現(xiàn)在前方，緊跟著，就有驛丞聞聲出來相迎。

    韓凌賦身為郡王兼皇子，自然是被安排在了天字號房歇息，驛丞笑容殷勤地把韓凌賦領(lǐng)到天字一號房后，就退下了。

    看著韓凌賦的臉上掩不住疲憊之色，勵子急忙道：“王爺，奴才一會兒先伺候您洗漱一番……”

    著，勵子剪了燭芯，房間里一下子亮堂了幾分，卻見韓凌賦凌厲的目光朝某個方向看去，手握在了案幾上的劍鞘上，喝道：“是誰……”

    勵子驚得手一顫，差被燭火燙到，這才發(fā)現(xiàn)內(nèi)室的方向有一道影子透過門簾在房間的地板上微微搖曳著。

    勵子面色微白，尖聲道：“大膽賊人，竟敢驚擾王爺……”

    “王爺？！”一道陌生的冷笑聲響起，“真是好大的威風(fēng)！”來人的語氣中充滿了嘲弄。

    緊接著，就有三個男子從內(nèi)室中大步流星地走出，每一個都是高頭大馬，皮膚黝黑粗糙。三人以一個滿臉虬髯的中年大漢為首，他們的身上雖然披著大裕的外袍，可是腳上的靴子卻是……

    韓凌賦的瞳孔猛然一縮，這是西夜的軍靴，他們是西夜人！

    跟著，韓凌賦的目光定在那中年大漢身旁的一個短須男子身上，又是一怔。

    這個人他認得，正是之前西夜派去西冷城與他和談的使臣——達里凜。

    他們西夜人竟然悄悄潛入大裕，還來這里攔截自己，他們想干什么？！

    韓凌賦警覺地微微瞇眼，房間里的空氣驟然一凜。

    那中年大漢的眸光冰冷如鷹隼，流露出凌厲的殺氣，絲毫不加掩飾地直視韓凌賦，語氣陰冷地質(zhì)問道：“大裕恭郡王，為何你大裕主動送出和書，卻又要派兵偷襲我西夜大軍……”

    著，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尖銳冰冷，殺氣更是如利劍一般朝韓凌賦直刺而去，語速放緩，卻是字字如刀：

    “是否大裕想戰(zhàn)不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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