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昏昏沉沉地，我從睡夢中被驚醒過來，聽到樓下的院子里一片混亂。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驚叫。
四周紅光跳躍，有濃煙從門縫里涌進來。我意識到整座樓正在燃燒。
我大吃一驚，趕緊起來，想要開門逃走。
隨即我發(fā)現(xiàn)門窗都被人從外面鎖死了。
我使勁地搖晃著門，大聲呼救，可是除了火焰燃燒的畢剝之聲，根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
房間里已經(jīng)濃煙滾滾，我被嗆得不住地咳嗽。
我在茶壺找到一剩茶，打濕了一條毛巾，捂住口鼻，在屋里四處翻找，想要找個可用的工具撬開一扇窗戶。
這時，我聽到屋上有動靜。我抬頭一看，屋上的幾片瓦被人從外面挪開了，露出了黑黝黝的天空。
你像貍貓一樣從房順著柱子滑下來，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驚訝莫名地看著你，就好像看著一個世界從魔法里誕生。
在我沒有想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以及你為什么在這兒之前，你一腳就踹開了一扇窗戶，你拉著我跳上桌子，你抱起我朝樓下扔去。
在發(fā)出驚叫之前，我落入了吳順的懷里。隨即你從樓上跳下來。你拉住我的手。吳順：“快走，馬在那邊！”吳順在前面開路，帶著我們朝馬廄的方向跑。
我們就這樣混入了四處逃命的人群。
（二）
我不辨東西地跟著你們拼命地跑，不時被腳下的障礙絆倒，那都是已經(jīng)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家人鄰居。你不停地把我拉起來，拖著我繼續(xù)狂奔。
就在我跑得昏頭昏腦、精疲力盡的時候，我們轉(zhuǎn)過了一個大彎，前面的吳順忽然停了下來，他扭頭：“敵人！快跑！”
時遲，那時快，你突然猛力地把我推向旁邊的一個稻草垛，然后把吳順也推了進來。在我們明白發(fā)生何事之前，你也縱身跳了過來，用自己的身體遮蓋著我們，把我們兩個都壓在你身下。
然后，我就聽到紛亂的馬蹄聲和弓弦聲響，周圍不斷響起慘叫之聲。
我聽到你哼了一聲，一股熱熱的、黏黏的液體噴射在我的臉上，滴落在我的頭發(fā)上，肩膀上，耳朵上。
我聽到有人用異國的語言大叫和咒罵。有腳步聲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響起。
隨后是金屬的響聲。你干凈利索地揮劍朝著自己肩膀的方向劃了一下，一根被砍斷的狼牙箭桿掉落在我的身上。
你從草垛上一躍而起，隨后吳順也推開我，從草垛里躥了出去。
一具無頭的尸體沉重地砸在我身上。我驚叫一聲，用力將這個鮮血汩汩的異物推到一旁。
驚魂未定之際，你已經(jīng)騎上了一匹高大的土黃色戰(zhàn)馬，吳順也躥上了另外一匹。
你用未受傷的那只手臂奮力將我提上馬背，放在你身前。我們就這樣奔入了茫茫夜色。
（三）
我們風(fēng)馳電掣地跑著。他們在后面追趕著我們。無數(shù)的箭矢在身邊嗖嗖地飛過。
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什么呢？生而為人，我們?yōu)槭裁匆绱诉@般地互相殘害？為什么要這樣地苦苦相逼？要把對方置于這樣的恐怖與危險當(dāng)中？
我看到我們的身邊出現(xiàn)了一團淡金色的光芒。但這光芒沒有我上次見過的大。三五支箭矢射到了光圈上，就仿佛觸到了什么光滑的界面一樣，向旁邊滑落過去，偏離了方向。但這光芒只出現(xiàn)了一會兒就黯淡了下去。你再努力了一下，光芒又亮了一會兒，然后再次黯淡下去。然后你就做不到了。
很顯然，你想要用金鐘罩保護，可是沒有成功。
我的心一陣疼痛。這明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fù)。
我坐在你身前。你用整個身體保護著我。我看到箭矢貼著你的臉頰擦過。我看到你回身用劍格擋飛近的箭矢。
我們在密集的箭雨當(dāng)中亡命狂奔。
你忽然用力勒馬快速改變了一下馬跑的方向。馬一扭肩，你的身體轉(zhuǎn)到了我的右邊。只聽噗地一聲，一支箭矢從你肋下射進了你的身體。如果沒有你剛才的那個動作，它來是該射到我的！
我看到箭尾的羽棱在你身側(cè)隨著馬跑顫動著。你伸手抓住了箭桿，你用力想要把它從身體里面拔出來。但是，你沒有成功。
你一把將箭桿折斷了。你身體的那一側(cè)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然后，一邊馬背也都染上了深紅的顏色。
我感覺到你向前傾倒過來。你的重量壓在我的肩膀和后背上。但你的手始終都緊緊地抓住韁繩。然后，我看到吳順從后面加快速度追了上來，他貼近了我們，跑在我們的后面，用自己和戰(zhàn)馬的身體，盡可能地為我們擋住后面飛來的更多箭矢。
在天上劃過的一道閃電當(dāng)中，我看到吳順的臉上和身上也都在淌血。鮮血不斷地從他的額頭上落下來，淌過他的眼睛。他不時地擦著眼睛，以便保持視線清楚。
到此刻，我大致明白了發(fā)生的事情：崔家集遭到了敵軍的偷襲，這明峪口應(yīng)該已經(jīng)失守了。敵人在大肆屠莊，莊鎮(zhèn)里的人差不多都會死，有人趁亂燃了我的樓，想把我關(guān)在里面燒死。這個這么想要我去死的人，應(yīng)該就只有姨娘。可我還沒想明白，你們?yōu)楹螘蝗粡奶於档爻霈F(xiàn)在這兒。
我們就這樣在死亡的湍流當(dāng)中，拼命地向著背頭山的深處飛奔。
就這樣跑出去很長的一段路，天下起了傾盆大雨。密集的大雨很快就下得四野生煙。前方的道路變得模糊不清。現(xiàn)在，我們差不多是把生命托付給了戰(zhàn)馬。我們只能相信它們，會根據(jù)自己的能，擇路飛奔。因為雨來大，身后的追兵逐漸地拉遠了，也無法再開弓放箭。他們的狂吼亂叫聲被淹沒在一片滂沱淅瀝之中。
我們終于看到了清風(fēng)寨和峪口分界處一個隱蔽的遠哨站的輪廓。黃膘馬在它熟悉的哨站屋前停了下來。你一頭就從馬上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雨水當(dāng)中。在吳順的聲音當(dāng)中，有兩三個士兵從哨站出來，他們七手八腳地把你架進了木屋。
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天空。春雷轟隆隆滾過頭。我看到暗紅色的血水在你身后淌成了一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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