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最荒僻的草原上,在群狼此起彼伏的嗥叫聲中,你們日夜兼程地向北狂奔,朝來遠離漢地的方向狂奔。你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非常疲倦,超過一半數量的士兵都已經程度不同地負傷。但是,你們忍受著種種艱難困苦,靠頑強的意志力支撐著,一路向前。
你們漸漸靠近了草原的邊緣,看到了遠處的雪山。
從濃厚的黑夜跑到曙光初露的凌晨,巍峨的雪山在你們面前來高大。
你在疾馳當中,聽著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你感覺到空氣中的涼意。這涼意正從四面八方滲入你的身體。你覺得寒氣逐漸地在身體內部升起,包裹住了你的五臟六腑,令心臟變得來沉重,所有的肢端逐漸變冷。
(二)
你們在草叢中就地休息。
士兵們累得三三兩兩地倒在地上,喘著粗氣,動彈不得。
你下馬的時候也有些步履不穩。
你放開韁繩,坐在地面的石頭上休息了一會兒。
你接過衛兵遞過來的水壺。你喝了一口。一秒鐘之內,你就劇烈地嘔吐起來。你吐到身發軟,幾乎虛脫過去。
吳順和幾個士兵過來想要幫助你。但你示意不需要。
你推開想要幫助你的士兵。你在石頭上又坐著休息了一會兒。你奮力地直起身來。你困難地重新上了馬,繼續策馬前行。
吳順從后面飛馳過來,他策馬緊緊地跟在你的身邊。
(三)
太陽出來了。它照耀著雪山,頃刻間就把雪山的峰染成了絢爛的金色。
你看著這片耀眼的金色。你忽然失去了方向感和平衡感。
你感覺到吳順的靠近,就在你的手指從韁繩上滑脫的時候,他用力地抓住了你的胳膊。
那片金色圍繞著你旋轉起來,充滿了上下左右前后的所有空間。你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下去。
(四)
劇烈的暈眩。
你意識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著一根木柱坐在地上。柱子上掛滿蜘蛛,灰塵從高處黑灰色的房梁上落下來。
在你的對面,有一座殘缺不的神像。你視線模糊,看不清神像的面目。
你竭盡力把腦子里的濃厚黑色推開去。
你意識到自己身邊圍著人。
你叫吳順。你聽到他的聲音。
吳順:“我在。我在這兒。”
你:“叫所有的人,都出去!
(五)
你感覺到周圍的空間開闊了一。
你聽到傾頹的木門的響動。
你無法再保持身體的豎直,你向側面滑倒下去,你倒在了地上。
整個空間再度飛速地旋轉起來。你覺得自己要在這種快速飛旋當中四分五裂了。你想伸手抓到什么讓自己固定,但是你無法判斷方位,你也看不清任何東西,你抓不住身邊的東西。
有什么抓住你的手。你下意識地抓緊了它。過了一會兒,你才明白那是吳順在抓緊你的手。
你努力松開了他的手。你:“你也出去!
吳順:“讓我留下來陪著你。”
你:“不準進來。”
(六)
吳順站在搖搖欲墜的木門前。
他諦聽著木門里發出的任何聲音。但是木門里什么聲音都沒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木門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吳順著急地走來走去。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在門口來回地走來走去。
士兵們在距離木門更遠一的地方坐著,看著他這樣走來走去。
吳順感覺到周圍的目光。他站了下來。
所有的人當中,就只有吳順知道,木門后面的你正在經歷什么。但是,他又能怎樣幫到你呢。荒原野外,無醫無藥,他甚至連一口溫熱的水也沒有辦法提供給你。那種愛莫能助的折磨,沉甸甸地在他心頭壓著。
他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中來。
他對士兵們:“統領太累了。大家原地休息,讓他也休息一會兒!
吳順抱著馬刀,在木門前破損的長石臺階上坐了下來。
他守護著你,等待著你,陪伴著你。
在你們的一生當中,你救了他的性命,你給了他新的人生,而他,就把這個新的人生,部用來做了這一件事情:忠誠于你,守護著你。
(七)
吳順在門外等待著。你也在門里面等待著。
你仰面倒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在無法抵擋的失重的心悸當中,等待著世界飛速旋轉停止下來。
你努力想著生命中美好的事情,抵御著整個神經系統的絞擰和瓦解。
你竭盡力地想著生命中所有的溫暖。
你抓到了破舊供桌的桌腿,你用力地抓緊了它。你什么聲音也沒有發出。你是那么用力地抓著它,以致于在上面留下了五個指頭深深的凹痕。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世界終于重新恢復了平穩。宇宙里重新出現了四面八方。破廟的木梁又重新回到了屋子的上方,大地也重新回到了身下。你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慢慢地松開了緊抓著桌子腿的手。你滿臉汗水地躺在那里。你看著頭上的木梁,看著它左右搖晃,幅度來,終于固定不動了。
你閉上眼睛,躺在那里,一動也動不了。
你知道應該努力地爬起來,應該叫吳順進來,應該結束休息,率隊重新出發。你知道在草原上每耽誤一分鐘都會增加被發現被圍困的危險,都可能是生死分際。但是你一力氣也沒有了。你連動動嘴唇的力氣也都沒有了。你只能躺在那里,等著生命力重新回到你身上。
你想到了我。就在你失去所有的力氣的時候,你心里浮現出了我;蛘,我,出現在你的心里。你想起了分別時我們的對話。你,千難萬難,你都會回來的。而我,千難萬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那天,你就那樣,獨自一個人躺在異族陌生的土地上,躺在冰冷的塵土中,心里想著我。你想起了我出生的晚上,想起我母親咽氣時姨娘在房間里發出的悲哀的長號,想起我襁褓時紅撲撲的臉蛋,想起我吊掛在懸崖上仰頭看到你時的眼睛,想起我提著燈籠在庭院里等著匆匆趕回來的你。
你想著我們一起坐在大宅最高的屋脊上,俯瞰著下面的紅塵滾滾。你想起我們一起騎馬,相對打坐,你想起我閉著眼睛時能更清楚地看到內心不滅的光明。你想起我一箭就命中了標靶的中央。你想起我掙脫父親想要射殺大哥時眼里仇恨的光。想起我站起來迎接你,我把包裹受傷的右手悄悄地往身后藏。
你就這樣無聲地想著我,直到有淚水在你閉著的眼睛里,充盈了你的眼眶。
當一行淚水從你臉頰上滑落下來的時候,你感覺到所有的內臟漸漸地暖和起來了。你感覺到四肢正在回到你的控制范圍內。你慢慢地嘗試著抬起了胳膊。你緩慢地抬起了胳膊。你把那一行淚水擦掉了。
(八)
如果我們真的深愛一個人,又怎么可能坐視他被疾病和死亡吞沒,而不奮起做什么呢?怎么就能甘心這樣束手無策地看著一個生命的淪陷,無能為力呢?我不知道你們的態度是怎樣的。但我,是絕對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但是,與此同時,我們又怎么能漠視那么多其他的生命,沉陷在同樣的痛苦中,而無動于衷呢?我們怎么還能參與去制造它?
在一生的歲月里,我常常被這樣彼此矛盾的是非感撕裂著。我因此而感覺到靈魂的痛苦。
所有的這些痛苦,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這些深刻的迷惘,它們都深深地被埋進了無意識的最深處。
在穿生死的過程中,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親朋故舊,乃至于身體身都被留在了往世的夢中,唯有這些印記,它們被帶過來了。
(九)
“死亡,以及生命中的疼痛,它們都是圣潔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獨自經歷。不必讓別人看到,徒增彼此的悲傷!
(十)
吳順聽到身后一動靜。他一骨碌站了起來。他看著木門。
木門打開了。你扶著門框,慢慢地邁過了門檻。你走了出來。你站在臺階上。
你看著原地休息的士兵們。他們和你一樣疲憊,一樣疼痛,一樣不愿意再起來。但是,你們也都一樣,別無選擇。你們必須起來,必須前進。如果不想永遠沉睡在這片土地上。
你站在那里,什么命令也沒有發出。
但你這樣站在那里,這身就是一個無聲的命令。
士兵們看著你這樣站立在臺階上。他們也跟著你,重新站了起來。
你看著他們。你對吳順:“頭盔!
吳順把頭盔遞給你。你重新把它戴上。
你一步一步地臺階上下來。你走到戰馬的面前。
你抓緊了韁繩,你重新上馬。
你扭轉了馬頭,迎著雪山金色的峰,現在它已經大半隱沒在濃密的云霧當中。
你:“上馬!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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