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抱住了我。

    你緊緊地抱住了暈倒過去的我。

    你用整個生命，緊緊地抱住了我，抱住了向深淵墜落的我。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在我向深淵墜落的過程中，你都會這樣突然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用你的生命拉住我。我們的生命總是會在這樣的時刻，突然其來地，就彼此融合。然后，我的生命就會發(fā)生升騰，我的靈魂就會從深淵直達天堂。我就會變得猶如中秋的滿月一樣，明亮圓滿，清輝朗照。

    我們曾經(jīng)有過多少次這樣的相逢？

    你曾經(jīng)多少次這樣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過？就像你曾經(jīng)多少次地從我的視野里消失過？

    我落入你的懷抱里，就像一滴水回到大海之中。

    從此，我就不再是一滴水。我就有了大海的磅礴，有了大海的深邃，有了大海無窮無盡地興起潮汐與波浪的力量，和，能夠排山倒海的氣魄。

    （二）

    我隔著眼皮，感覺到你注視的溫度。

    我感覺到，你從身的細胞里涌現(xiàn)出來。

    你充滿了我從外部到內(nèi)部的部所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每一個昏暗的、明亮的轉(zhuǎn)角處。

    你在所有的方向注視著我。你在我生命的深處和里面注視著我。你在所有的歷史和未來里，注視著我。

    我睜開了眼睛。我已經(jīng)在自己的臥室里。

    我看著滄海桑田的你。離別之后這些日子，這些年，你向我刻意隱瞞的一切，你和劉申一起刻意向我隱瞞的一切，頃刻之間，就部呈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眼睛里有了一層薄霧。

    有一萬把刀，不，是億萬把刀，在我的心里攪動。那種痛若凌遲的攪動，能令日月無光的攪動，能令三千大千世界洪水滔天的攪動。

    死魔、病魔，請不要這樣折磨他！來折磨我吧！來屠戮我，來凌遲我，碾碎我！

    我不要被你放在太平里什么事情也沒＄≌＄≌＄≌＄≌，≠！我愿意直入地獄，承擔所有無法承受的，為你承擔起所有難以承受的！

    我現(xiàn)在之所以出生在這里，經(jīng)歷了所有的事情，就是因為那時我曾經(jīng)這樣愿望過。我現(xiàn)在依舊，這樣真誠地愿望著。

    想到這就是為你分擔的，所有的痛，也就完不再是苦。我就能懷著一顆溫暖的、柔軟的、安靜的、平和的、明亮的心，在所有的痛里面，安之若素。

    能為你分擔，這些，就都不算什么。

    當一個人心懷最真切、最深沉、最堅定的心愿，想要解脫另一個生命的痛苦時，所有的刀山火海，所有的粉身碎骨，這些，都根不算什么。

    （三）

    你看著我。你：“他們告訴我，你從失去孩子之后，就再也沒有開口過話。你一句話也沒有再過。”

    你：“讓我再聽聽你的聲音，琴兒。我已經(jīng)好幾年都沒有聽到過你對我話了。”

    我無法拒絕你，就像一株植物無法拒絕陽光雨露。

    我怎么能拒絕你呢？就算你要我去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共度此生，我也沒有辦法對你不。

    于是，我：“你是真的嗎？還是一個夢？”

    你：”是我。我回來了。”

    你：“我特為回來陪著你。讓你好起來。讓你不再這樣難過。”

    我：“會不會，等一會兒，夢醒的時候，你就會又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不會。我會留在這兒。會天天進宮來看你。你想要看到我，就可以召我來。你睡著的時候可以看到我，你醒來之后還是可以看到我。”

    我看著你。我：“真的？不要騙我。我已經(jīng)被你的杳無音訊折磨壞了。我的心已經(jīng)滿地碎片了。”

    你：“是真的。”你：“我保證。這次，是真的。”

    但是，我可以相信你的保證嗎？

    誰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而什么只是夢？

    在夢沒有醒來的時候，隨便什么來不是真的，看上去都是真的。

    所謂夢，就是以為，一切幻境，都是真的。

    （四）

    我：“為什么這么長的時間，你都不告訴我？為什么要緊緊地瞞著我？”

    我：“為什么不讓我分擔你的命運？為什么要把我始終隔絕在外？”

    你：“何必要制造更多的痛苦？何必要卷入你？你來就不必跟著我一起沉沒。”

    我：“可是，你無法將我隔絕在外，不管相隔多遠，當你經(jīng)歷時，我也必同時經(jīng)歷。我們是一體的。”

    你：“那么，你就需要勇敢和冷靜。不勇敢和不冷靜，只會讓我們在痛苦面前更難堪，而不會更有力。悲慟和絕望，它們不能改善任何事情，只會讓我們更加地不堪一擊。”

    你：“琴兒。這結(jié)局是我與生俱來的。我對你的誓言，從一開始就只是我想要做到的，而不是我能夠做到的。你所期盼的美好結(jié)局，它是根就沒有存在過的。我們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白頭偕老的。我不可能陪伴你走完今生。它一直都是這樣的。”

    你：“沒有損失什么，也沒有失去什么，也沒有意外發(fā)生。我們無法失去來就沒有的東西。”

    你：“琴兒，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是會和我們分手的。我們無法不經(jīng)歷分離。一切來都會部失去。父母、愛侶、孩子、一切。失去，只是一件尋常的事情。”

    你：“所以，別讓這樣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打敗你。”

    在我們久別重逢的那一天，在我們最后相處的日子里，你對我，一切來都會部失去。你：“別讓這樣一件尋常的事情，打敗你。”

    你：“琴兒，請你勇敢起來。我們不能敗于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當我們以為一切正常的，都是不尋常的時候，我們就是失常的。

    你就是這樣的人：在我失常的時候，告訴我，什么是正常的人。

    你愛我。劉申也愛我。劉申的愛里面，有很多的寬厚和溫暖。但是，沒有你這樣的力量。他有不讓我垮下去的溫暖，但沒有讓我自己站起來的力量。

    而我呢？我能給你們什么呢？

    我給過你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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