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漫長的故事寫了幾個月,差不多有一百萬字之后,我又再一次回到了那間暖閣里。
在能夠這樣平靜如常地講述出這個故事之前,我已粉身碎骨了很多次,很多次了。
一個人沒有辦法寫出他真正深感悲痛的事情。因為當悲痛洶涌而來的時候,他是什么都不能寫的。他只能像海嘯中的堤壩那樣搖搖欲倒,岌岌可危,他會失去寫作所需要的從容。
所以,書寫,也是戰勝痛苦的一種主要武器。它能夠把控制住我們的生命的痛苦,變成我們所能控制和駕馭的。
人類曾經有過的部書寫,都是戰勝痛苦的奮勇努力,或者奮力掙扎。我一直都是這么看的。
所有的書寫,都是死亡之海里,又一艘正在沉沒的船只的傾覆中的風帆。
是的,現在我不是故事里的陳琴兒,我是寫故事的唯心。這是我的心聲。
下面,讓我們再回到故事里吧。
(二)
暖閣。
天色來陰暗。房間里很安靜。有風從窗戶里吹進來。我聽到紗簾飄動的聲音,案幾上的紙張在輕微地掀動。然后,它穿透了身骨頭的縫隙。這讓我感到一陣異常難耐的、發自內部的、消融一切的空虛。
你慢慢地喝著杯子里的茶,我看著你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房間里很安靜,我們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你把杯子放回到幾案上。你看著我。你:“琴兒。我要走了。我們就此,告別吧。”
我站了起來。
你看著我。
我朝旁邊移動了一步,離開了座位。我低頭向你深深地跪拜下去。
你在座位上動了一下,你站了起來。你站在那里,沒有阻止我。
我拜伏在暖閣光潔柔軟的地板上。
我:“此時此刻。哥哥,我最想對你的話就是:謝謝。”
我:“看到路邊盛開的花,就會》》》》,★∧得真美啊,這時,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你的樣子,不論是聽到秋蟲的鳴叫。還是看到一輪彎月掛在天上,都會想和你分享。就連平時不喜歡的喧鬧,想起你會在那嘈雜的聲音中向我走來,也會忍不住淺淺地微笑。”
我:“每天早上醒來,看到身邊的一切,就會忍不住想起你。風大的時候,想著你在北邊會不會感冒,雨大的時候,想著它們是否此刻正澆淋在你的身上。睡覺的時候,還在祈禱,希望你一切平安,并且能出現在今夜的夢里。”
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些什么了。總之,我想的是,謝謝你。是你,讓我此生擁有了這樣柔軟而溫暖的心情。所以,告別的時候。想要對你,感謝你。深深地感謝你,讓我的人生,曾經這樣的美好。”
我:“感謝你,引領我,到達這里。”
我著,將雙手舉過頭。交疊在一起,然后,用大婚時拜見夫婿、拜見君王的正式禮儀,隆重地,再次對你深深地伏拜下去。以額觸地,靜默不起。
(三)
你伸出手。
你:“起來吧。琴兒。”
你拉住我的手。
我感覺到你手臂的力量。我順著這股力量,默默地站了起來。
你笑了一下。
你:“你上一次這樣隆重地跪拜我的時候,我以為今生都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以為從此都不會再見到你。你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眼前了。”
過了一會兒,你又:“我記得你那時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你抬頭看著我的那種眼神,此刻依然歷歷在目,就像剛剛才發生的一樣。”
我的視線立時模糊起來,眼淚隨即像大江潰決一般地傾瀉而出。
你:“不要哭。琴兒。”你:“不要哭。”你:“我跑了幾千里路回來,就是想跟你,不要哭。”
我哽咽著:“一會兒,你走出這個門,我死前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吧。”
你搖頭。你:“不會。不會的。我會一直在這兒。在這房間。在這座位上。”
你:“無論何時,當你想要相見,我都會在這兒。就像現在這樣,看著你的每一個動作,聽到你的每一句話。”
你:“所以,不要害怕。任何時間,都不要害怕。”
你:“我相信你有力量看著我從這門里走出去。”
我努力抑制著從頭到腳的顫抖。我頭。
你:“那么,我走了。”
我想好,但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四)
就在我將要癱軟下去的那一瞬間,你突然猛地拉了我一把。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在你的懷抱里了。
你給了我一個緊緊的擁抱,你用力地擁抱著我,我感到被你的胳膊箍得緊緊的,無法呼吸。
我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時候,頭腦頓時一片空白。
我感覺到你的體溫,你手臂的力量。你的呼吸降落在我脖頸側面的皮膚上。
我聽到你的聲音在耳邊:“琴兒,我是如此喜歡你,如此不舍離開你。好好活著吧,替我們守護太平。你一定能做到的。”
在我身體和靈魂做出反應之前,你就松開了我,轉身離開了房間。
當我辨識出你的語意時,你已經消失不見了。
那就是我,在這漫長的一生中,最后一次,見到你。
那一年,我還沒有滿歲。
(五)
感謝你的師父道濟。這個告別,是因為他,才會有的。
你離開之后,我的一生,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就此癱軟在地,或者,自己努力地站著。
我選擇了后者。因為,我不能讓你的希望落空。不能讓你最后的擁抱,落了空。所以,必須站著。
(六)
我清醒過來。我風一樣地沖出了暖閣。
我帶著夢游一般的神情,問身邊的侍從:“宮中可以遠眺的,最高的地方,是在哪里?”
內侍回答:“回君夫人的話,最高處是在文淵閣的樓。”
(七)
我站在文淵閣的樓上,遠遠地眺望著下面的那座巨大的、繁華的城。
我看到你的馬隊,穿過運京寬闊筆直的街道和棋盤格一樣的住宅區、街市,從正北的城門里疾馳出去,奔向城外的茫茫雪原。
我看到吳順騎著馬,在隊伍的前列領隊前行,月光鬃毛飛揚地跟隨在他的身邊。
你在隊伍中間的馬車里。
我只看到馬車的車廂和它揚起的塵煙。我沒有看到你。
我隔著那座巨大的城,目送著你們遠去,直到你們變成黑色的細線,直到你們變成黑色的,直到你們消失在天地交際的那個邊緣,消失在歷史里,消失在我的世界。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八)
我回過身來,看到劉申的母親汪太淑妃站在文淵閣層的門口。
她看到我回過身,她向我走來。她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她向我張開了臂膀。
她:“琴兒。我的女兒。”
她:“母親了解。母親也曾有過這樣的年紀。母親,也曾深刻地愛過。母親,同樣也是女人。”
我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我哽咽著:“母親。”
于是,我就被劉申的母親擁進了懷里。
我就淚流滿面地被她,慈愛地擁在了懷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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