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距離你的死亡還有81時。

    帳外響起了夏天的悶雷聲。雷雨前的大風(fēng)在營地里呼嘯不已。

    你獨自坐在案前，聽著帳篷布在狂風(fēng)中發(fā)出啪啦啪啦的響聲。

    你注視著手里的一件東西。

    那就是你峒城覲見后回來送給我，而我婚后回門時又擲還給你的那管黃銅袖箭。那管我兩度發(fā)射，殺了聞高，也差殺了景云的黃銅袖箭。

    你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它。

    這是我出嫁之后，你第一次把它拿在手里，仔細地觀看著。

    你看著它，就彷佛看到了少女時代的我一樣。

    你眼前浮現(xiàn)出我第一次用它命中標(biāo)靶的情景。

    你想起我突然向景云轉(zhuǎn)過身來，用袖箭向他射擊的樣子。你想起自己如何躍過桌子拉住了我的手。

    你想得心里一陣翻騰。

    你意識到所有的一切，甜蜜的、苦澀的、歡欣的、悲傷的，此時此刻，都已成夢幻煙云。

    你拿起擦兵器的油布開始擦拭很久沒有使用過的袖箭，你把它從內(nèi)到外都擦得锃明瓦亮。

    你把箭筒和箭支都擦得锃亮，把扳動發(fā)射的機括上了油，做過保養(yǎng)，確認它功能完好，使用便捷之后，你對著光亮檢查了箭的銳利程度。

    你把兩支箭一左一右地扣進箭管。

    你對著數(shù)米外的標(biāo)靶試射了幾次。這支袖箭做工精良，雖然已經(jīng)放置了多時未有使用，但卻依然順滑靈巧。每次發(fā)射，你都毫無問題地命中了紅心的最中央。

    你起身走過去，把箭從標(biāo)靶上拔下來，重新裝入箭筒。用防雨布袋仔細地裝好，把它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你看著它。

    你在心里：“琴兒，我去給你父親報仇了，去完成你母親的心愿。你要好好活著，為我守護著身后的太平，為我們兩家的父母傳宗接代。讓我們兩家的父母們能夠以你為榮。”

    你在心里℉∵℉∵℉∵℉∵，■“琴兒，今生即將夢醒，無法再看到你，無法再陪著你了。我們來生再見。”

    （二）

    此刻，距離你的死亡還有8時。

    夏季草原上的暴雨終于降臨了。

    滂沱大雨中，天色一片漆黑。電光不時撕破云層的濃黑。炸耳的雷聲轟隆不絕。

    你在燭光下鋪開一卷宣紙，提筆給劉申寫最后一封信。

    你在信中向劉申做了最后的拜別。

    你，自燕塘關(guān)得遇陛下之后，陛下待臣親如手足。視同知己，肝膽相照，生死與共。臣銘感肺腑，無以言表。

    你回顧了這些年來你們君臣心有靈犀的無數(shù)良好合作，對當(dāng)年在燕塘關(guān)總兵府君臣秉燭而談，縱論天下的那些設(shè)想，已經(jīng)差不多部逐一實現(xiàn)，表示了深深的欣慰。

    你把這次在北線如何感覺到大限將至。如何決定臨時更改作戰(zhàn)計劃，如何與楊彪共同決議提前進行北線的最后一戰(zhàn)。如何決定自己親身犯險，出其不意地去設(shè)下包圍圈，伏擊烏林登木汗王，如何料定此行將會有去無歸，都逐一詳細向劉申匯報清楚。

    你也如實向他報告了出征之前對楊彪的召見，和與他的私密深談。

    在這封奏章的最后。你寫道：“臣不能親見陛下江山一統(tǒng)，不能親賀陛下開國登基，心下甚憾。于此寸帛，于此永夜，臣遙祝陛下帝業(yè)永昌。萬壽無疆。”

    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稱呼劉申為“陛下”的人。

    寫完信之后，你展開檢查了一下，文辭無誤，字跡工整清晰，便叫文書進來，密封好，用三百里驛傳，向運京朝廷發(fā)送。

    8天之后，劉申在宮中看到了你生前的最后這封信。

    他看著你的字跡，無比痛心地意識到已和你陰陽兩隔，永難再見。

    他把你最后的這封信讀了數(shù)遍。

    他坐在那里，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流著眼淚，對左右悲涼地慨嘆道：“以后，我再也沒有大將軍這樣的朋友了。再也沒有了。”

    （三）

    此刻，距離你的死亡還有7個時。

    暴雨的間隙，黑云壓，空氣中都是泥水的氣息。

    你面前肅立著5名精挑細選出來的漢軍騎兵。他們都是最好的戰(zhàn)士：年輕力壯，體格強健，膽識過人，經(jīng)驗豐富，格斗精湛，馬術(shù)嫻熟，就連身材和身高，基上都是一模一樣的。

    你逐一看了看他們，又低頭看了看名單。

    你對吳順：“不需要這么多人。三百人就夠了。”

    吳順：“請大將軍親自挑選吧。”

    你想了想，：“這樣吧，家里有父母，沒有其他兒子來贍養(yǎng)的，請都站出來。”

    士兵們互相看了看。

    有些人站出來了。你揮手示意他們站在另一邊去。

    你又：“家里有尚未成人的年幼子女需要撫養(yǎng)的，也請站出來。”

    又站出來了一些人，你再次揮手，也讓他們站到一邊去。

    你接著：“有妻子懷孕，或者有未婚妻待嫁的，也請站出來。”

    這次，出來了更多一的人。

    你看了一下剩下的隊伍，感覺還超過了名。

    你的眼光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掃動著，心里想著還要留下哪些人比較好。

    這時，你看到了混雜在隊伍中間的謝雙成。

    你心里嘆息了一下。

    你叫他：“謝雙成，。站出來。”

    謝雙成應(yīng)聲出列，撲地跪倒：“標(biāo)下在。”

    你：“站出去吧，你不用去了。”

    謝雙成叩首道：“標(biāo)下無論生死，都愿追隨大將軍！”

    你搖頭：“不行。你快要做父親了。”

    你和劉申在陽泉關(guān)度過新年的時候，謝雙成和他留在陽泉關(guān)的妻子團聚了。他妻子就在那個時候，有了他們的孩子，如今身孕已重，還有一段時間就要臨盆了。

    謝雙成再次叩首道：標(biāo)下愿追隨大將軍，與大將軍同生共死！”

    你看著他。

    他臉上的堅定和吳順一樣。

    你沒有和他當(dāng)眾再爭辯下去。

    你示意讓他站起來。

    謝雙成大喜，第三次叩首道：“謝大將軍成！”

    （四）

    你面向所有留下的士兵們講話。

    “弟兄們，現(xiàn)在，我們馬上要去做一件將會名標(biāo)青史的事情。如果我們成功，就能一舉結(jié)束北線的戰(zhàn)爭。我們很快會有一個和平繁榮的國家。我們的親人，會有安定的生活。我們會成為新國家的英雄，會被人書寫，會被人銘記，會成為故事和傳奇。”

    “但是，這也是我從戎以來最危險的一次行動。和以往的任何戰(zhàn)斗都不同。這一次我沒有把握哪怕是能帶一個人回來。我人也沒有打算活著回來。我只要達成這次攻擊的目標(biāo)。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怎么回來。”

    你：“跟我去的人，有很大的可能，將會部戰(zhàn)死。一個都不會回來。”

    你：“現(xiàn)在，你們還有最后一次選擇的機會。不愿意就此結(jié)束人生的，現(xiàn)在還來得及站出來。”

    你：“不要認為站出來是一種羞恥。愛惜生命，是人的能。我寧可湊不齊需要的人數(shù)，也不愿意有人在出發(fā)以后感到后悔和膽怯。因為膽怯的人可能會搞砸整件事情，可能讓其他的人都白白死去。”

    你：“你們每個人都仔細想清楚。我等著你們做出決定。站出來的人不會受到懲罰和譏笑。我保證。”

    你完，就站在那里，等待著。

    你眼前的隊伍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動彈。

    你等了一會兒，看到整個隊伍紋絲不動，你再問了一次：“沒有人嗎？”

    這時，隊中有人大聲：“我等愿跟隨大將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瞬間，整個隊伍爆發(fā)出雷霆般的聲音：“我等愿隨大將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看著他們。

    你：“那么，我替漢王，替國家，謝謝你們!”

    你：“雖然大家忠勇可嘉，但是，多余的犧牲，也沒有必要。”

    你：“吳順。”

    吳順：“在。”

    你把手里的名單遞給他。

    你：“把不滿歲的挑出來。剩下的，就跟我走吧。”

    你：“把他們的名字，上報給漢王，就寫明，他們都是和我一起戰(zhàn)死的人，就可以了。”

    你：“漢王知道怎么對待為太平的最終到來而奮勇戰(zhàn)死的士兵。”

    （五）

    那一天，再三挑選的結(jié)果，不算謝雙成的話，總共得到98人，加上你和吳順，正好人。

    孩子們，這就是我朝上下家喻戶曉的“溪源三百勇士”。

    你們每個人還在孩提時代，就已經(jīng)聽過他們的忠勇之名了。

    那次戰(zhàn)斗，無人生還。他們都死了。他們在和平到來前的最后一刻，自愿選擇了被戰(zhàn)爭吞沒。

    后來，他們的名字被銘刻在了我們王城的英烈亭上。每個人都被追封了爵位。他們的靈位被恩賜配享皇室的宗廟。每年都能得到皇帝和百官春秋兩度的隆重祭奠。

    是的，就是我們目前所在的這個英烈亭。

    他們的靈魂都在這里，都在天上看著我們，看著我們是否尊重他們的犧牲，是否盡職盡責(zé)地，在守護著他們用年輕的生命，為天下人換取來的太平。

    孩子們，身為先皇的子孫，你們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有責(zé)任，要對得起這些多年前為國而死的英靈。(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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