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劉申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對我講了兩件往事。
他：“道濟(jì)來訪的那個春天，你流產(chǎn)失去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接到母親的信，心里很擔(dān)心你。我知道，以你的情況，那必定是艱難而痛苦的。我想馬上回來看你。我都準(zhǔn)備出了。可是，吳仁明勸我不能丟下戰(zhàn)場自回京城，士兵們不會認(rèn)為這是我們夫妻情深，而會覺得這是君王重色輕國，不與士兵同生共死，甚至還會以為這是戰(zhàn)局不利，君王丟下他們自行逃命，會引起戰(zhàn)場的混亂，后果嚴(yán)重。他這一番話，得我猶豫不決起來。我心亂如麻，以至于起了高燒，可是，就算著高燒，我心里也是恨不能插翅飛到你的身邊的。”
“退燒之后，我再次展讀母親的信，這一次，看得很仔細(xì)。我現(xiàn)，母親同時也給大將軍寫了求助信。我知道，他必定會要回去看你。如果我也回去，兩下撞見，你們必定會很為難。我知道那時他已經(jīng)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所以，我思前想后，就沒有回去，把機(jī)會給他了。”
劉申：“于是，我給母親寫信，我了高燒，不能回來。但其實(shí)我那時雖然生病，卻是隔天就好了，并沒有病到回不來的程度。然后，我給你哥哥寫了信，令他替代我回來，照顧好你，安慰你，讓你重新有力量站立起來。”
我的眼淚再次泉水般地涌流了上來。原來，我們的最后一次相會，是劉申刻意成的！是劉申給了你機(jī)會，是劉申要求你回來，是他，讓你能夠下定決心，改變死前和我絕不相見的心意，千里奔馳，回來和我作了最后的訣別。
劉申：“這是我多年來最不后悔的一個決定。我總算也還了一點(diǎn)他的人情了。我們算是扯平了。”
我面向劉申，深深地伏地一拜。我?guī)е詢?nèi)心的深刻感謝，顫抖著：“漢王。”
劉申繼續(xù)第二件往事。
“琴兒，你還記得建元十三年楊彪和勿吉翰克爾部的決戰(zhàn)嗎？那一年，楊彪打了個大勝仗。他從戰(zhàn)場上給我送來一件東西。那是一條手帕。上面繡有我們家族的紋飾。但是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了。他，那是從翰克爾的尸體上搜到的。他想不通為什么翰克爾會有我朝皇室的東西。我拿到這條手帕，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你的東西。我也深感迷惑，想了很久為什么它會在翰克爾的身上。”
聽到“手帕”，我心里一動。
我一生當(dāng)中用過的手帕，只有一條離開了運(yùn)京的宮城。那便是你回到溫泉行宮療養(yǎng)的那一年，你給宮廷送來盛開的桃花那一次，我讓謝雙成給你帶去的回禮。我用一條手帕包著凋謝的桃花花瓣，讓謝雙成帶到乾州的前線去送給你了。
那條手帕，是我送給你的。它為什么會在翰克爾手里？
劉申：“后來我終于想明白了。翰克爾部的人必定是從他身上得到這件東西的。翰克爾部，必定是在他臨終跳下懸崖之前，從他身上得到了這條手帕。烏林登木汗的這個兒子，把這當(dāng)成吉諾戰(zhàn)神已確實(shí)被消滅的確鑿證明，一直貼身保存著。手帕上面的鮮血，不是翰克爾的，而是他流出來的！”
劉申：“由此可見，他出赴死的時候，是隨身帶著你的手帕的。他希望你的愛一路陪伴著他，走完這人生的最后一程。”
劉申：“當(dāng)時，我拿著手帕猶豫了很久要不要把它還給你。最后，我還是把它燒掉了。雖然這可能是他剩下的唯一的東西，但我知道上面的血跡對你來，實(shí)在是太驚心了。”
他：“那些年，我天天看著你安安靜靜地陷在痛苦里。我不想再增加你的痛苦了。也許，你現(xiàn)在聽了這件事情，仍然會感覺到痛苦吧。但是我現(xiàn)在若還要不，你就沒機(jī)會知道了。你是想要知道的吧。我沒有猜錯你的心意吧？”
劉申：“琴兒，他至死都是深愛著你的。從未辜負(fù)過你的深情。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的眼淚已經(jīng)打濕了整個臉頰。
我啜泣著，深深地再次伏拜在地。
我再次銘感肺腑地：“漢王。”
劉申伸手把我拉了起來。他：“琴兒，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我好舍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世界上。現(xiàn)在我也要死了。我死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能和你這樣地談?wù)撍恕！?br />
他充滿憐惜地看著我，：“再也不會有了。”
我再也無法忍耐內(nèi)心的悲慟，我撲進(jìn)了劉申的懷里，我失聲痛哭道：“漢王。”
（三）
劉申再次緊緊摟抱著我。
他：“我現(xiàn)在多少能夠體會到他當(dāng)年的心情了。和深愛的人生離死別，是不容易的。縱然能征服天下，也未必能在此事上灑脫放下。我死之后，只能把你托付給孩子們了。他們雖然孝順，能夠周到地照顧你的生活，但卻不會懂得，怎樣才能照顧到你的心。”
劉申：“我活著的時候，每一天你都感到孤獨(dú)。但是，至少，在你身邊，還有一個人能夠懂得你的孤獨(dú)，能夠體恤你的孤獨(dú)。而以后，就連明白你在孤獨(dú)，懂得你的孤獨(dú)的那個人，也不會再有了。”
他：“琴兒，此后的歲月，你就真的要自己一個人去過了。”
我流淚搖頭道：“不，漢王，漢王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劉申搖頭。他：“我何嘗想啊，我何嘗想，可是，琴兒啊，大限來了，誰，也擋不住啊。”
他：“我知道，你一生都沒有和他團(tuán)聚，做了別人一輩子的妻子，你死后不會愿意再和我合葬，你想單獨(dú)安葬，表達(dá)對他的思念和忠貞。所以，我死前也并不想留下什么旨意，讓你感到為難。在修建陵寢的時候，我也沒有在身邊給你留下將來的位置。你不愿意合葬，就不合葬吧。但是，為了國家，為了責(zé)任，琴兒，請你再忍耐一次，死后，不要遠(yuǎn)離我劉家的陵寢地，還是請你，安葬在我的旁邊吧。作為我的朋友。你，可以答應(yīng)嗎？”
我：“當(dāng)然。當(dāng)然的。漢王。琴兒會按你的意思去做，會葬在漢王的身邊，就像現(xiàn)在這樣，就像這一生一樣，時時陪伴著漢王。琴兒不僅是你的朋友，琴兒，還是你的妻子。今生是，就永遠(yuǎn)曾經(jīng)是。”
劉申看著我。
他：“謝謝。”
他再次：“謝謝。”(未完待續(x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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