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一如往常地騎車在岔路口等我。
你看到我心事重重地出現(xiàn)，手里拿著一個紙盒。
你：“生病了嗎？”你看著那個注射劑的盒子。
我搖頭，我打開了那個紙盒。
在紙盒里，你看到了1多條黑色的蠶種。它們風(fēng)卷殘?jiān)频乜幸еＨ~的邊緣，發(fā)出一些細(xì)的聲音。
它們對我們的存在毫無感覺，而且堅(jiān)定否認(rèn)。
就像我們對天神的存在也毫無感覺，而且堅(jiān)定否認(rèn)。
“哪兒來的？”你問。
我：“是宋養(yǎng)的。她養(yǎng)了幾天又覺得不好玩了。她準(zhǔn)備把這些丟到垃圾桶里。別人都不想養(yǎng)。我就，給我吧。好歹也是十幾條性命。”
你：“為什么愁眉苦臉呢？”
我：“我大概不能把它們拿回家。不然，我來上學(xué)時，它們可能還是會被扔掉的。”
“放我那兒吧。我?guī)湍沭B(yǎng)。”你。
我感激地看著你。
我：“真的？”
你點(diǎn)頭。你：“真的。”
（二）
我跪在你書桌前的椅子上看著蠶寶寶們。
我打開一個袋子，拿出用濕潤的紗布蓋著的桑葉。
我將桑葉一片一片擦拭干凈，厚厚地鋪在蠶寶寶的身上。不一會兒，許多的葉片上出現(xiàn)了洞。然后出現(xiàn)了蠶寶寶的口器。有蠶寶寶從那個吃穿的洞里爬上了葉子的正面。
咀嚼聲如春雨，密密地飄落在你的桌面。
我感覺到你在看我。我：“讓指導(dǎo)幫忙我們做這些孩子的事情，真是為指導(dǎo)了。謝謝你。”
你搖頭。
你：“能救護(hù)別的生命，照料別的生命，始終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很感謝你信任我，很高興有幸和你一起做這樣的事情。”
你在我的旁邊，和我一起看著盒子里日益茁壯成長的蠶。
你：“我還算盡職盡責(zé)嗎？這幾天的成果，還滿意嗎？”
我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
你又撒了一層桑葉在盒子里。你：“它們好能吃啊。你今天帶來的桑葉不夠了。”
我：“到處找不到桑葉。我跑了很多地方都賣完了。河邊的桑樹葉子都給人摘光了。”
我：“就這些，還是別班的同學(xué)勻給我的。”
我發(fā)愁地：“明天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我：“如果沒有桑葉，可不可以給它們吃萵筍葉。”
你搖搖頭：“它們不會吃的。”
我：“也許它們很餓了，就會吃。”
你：“不會的。有些動物是很執(zhí)著的。它們不會因?yàn)轲嚥粨袷扯鴮⒕汀！?br />
我嘆了一口氣，愁眉不展地坐在你的椅子里。
你看著我，你笑了起來。
你：“這表示你在發(fā)愁嗎？”
你：“這事交給我吧。你還有多少朋友缺桑葉？我?guī)湍銈円黄鸾鉀Q？”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我：“真的？”
你：“真的。”
你：“老師的職責(zé)就是不讓學(xué)生發(fā)愁。”
（三）
“天啊，這么多！”
我看著你從抽屜里拿出來放在辦公室桌面上的許多透明袋子，驚嘆了起來。
你笑著：“夠用嗎？可以分給你的朋友。放在冰箱里，可以保存好幾天。”
我：“夠用了！她們都要高興壞了。”
我：“替所有的蠶寶寶謝謝你。你真是最仁慈的指導(dǎo)。”
你的臉略紅了一下。
你有點(diǎn)靦腆地笑道：“一般來，我不太經(jīng)得起這種最高級別的贊美。”
我問：“你星期天去鄉(xiāng)下了？”
你：“嗯。”
我：“騎了很久吧？路也不好走吧？”
你：“還好，也不太遠(yuǎn)。”
我問：“指導(dǎo)，你專程去的啊？”
你：“也不算專程吧。順便看看春天的田野。”
我：“該怎么謝你呢？”
你：“不用謝。這就像左手幫助右手，是分事。救護(hù)其他的生命，照料其他的生命，就是救護(hù)我們自己，照料我們自己。”
（四）
“它們的皮膚發(fā)亮了。”我，“它們快要吐絲了呢。”
你：“不知道接下來，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會怎么做？讓它們幫你們吐些什么？茶杯墊？書簽？筆套？手帕？”
我搖頭：“不要它們幫我吐什么。就讓它們?yōu)樽约航Y(jié)繭好了。如果不讓它們結(jié)繭裹住自己，它們變蛹變飛蛾的時候，會感覺到很不安吧，就像我們不穿任何衣物行走在大街上。”
我：“我明天帶一些稻草過來，方便它們結(jié)繭。”
我：“來就不是為了得到它們的絲才要養(yǎng)它們的。只是為了看它們活著。為了看它們完不理會我們的存在，不記得我們的恩德，不回報(bào)我們的辛苦，按照自己的心愿活著。看它們不經(jīng)歷任何挫折，不遇到任何意外地，平安活著，然后壽終正寢。”
我：“看到其他的生命這樣活著，我會覺得，那些不幸早逝的生命，也許也有希望在別的世界這樣活著。也許，也會遇到這樣的救護(hù)和照料。這樣想著，心里就好過多了。就算結(jié)冰，也不會覺得那樣凍了。”
你：“生命來就該守望相助，而不是弱肉強(qiáng)食。”
你：“所有的生命，都是一體的。當(dāng)我們溫暖其他的生命時，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能得到溫暖。相反，當(dāng)我們傷害其他的生命時，自己的生命也必然遭到屠戮。”
我：“很多人不這么看。”
你：“我知道。”
你：“很多事情，我們堅(jiān)持去做就好了，不一定要忙著去服其他人認(rèn)同。”
我點(diǎn)頭，我：“嗯。堅(jiān)持去做。哪怕周圍的人都不認(rèn)同。不管做什么，都會有人不認(rèn)同。”
你笑了一笑。
（五）
我們一起爬上閣樓，坐在你住處屋脊的瓦片上。
屋頂上飄滿落花。
我們吃著一盤糖漬的桑果。
我問：“你自己做的？”
你：“嗯。那天去采桑葉，順便采了一些桑椹回來，用糖腌漬了一下。好吃嗎？”
我：“好吃。很甜。”
你：“那就多吃點(diǎn)。明年我們再一起做。我教你。”
你：“你今天好像有點(diǎn)不開心？”
我：“是啊。那些蠶寶寶，變成飛蛾之后，很快就要死了。它們的生命這么短暫。”
我：“轉(zhuǎn)眼之間，一生就過去了，然后就是永別。”
我：“我把它們裝在注射液的盒子里拿來的時候，那種情形好像就在昨天。我有點(diǎn)舍不得它們。我有點(diǎn)想念它們。”
你：“它們還留下了很多生命的種子。我們好好保存著它們的孩子們。”
那天，你，我們雖然不會再見到今年的這些蠶了，但明年它們的種子還會孵化出新的生命。
你，每年的春天我們都還會看到蠶。
你，每年的世界上都還會有蠶。
（六）
但是，我們并沒有年年在一起養(yǎng)蠶。
我把裝著蠶娥產(chǎn)下的蠶種的紙盒拿回家，心地存放在書柜里，等待著明年的春天。
可是，人生就是由意外組成的。這一年還沒有過完，家里在大掃除的時候，就把那個紙盒給扔掉了。
第二年到來的時候，你也生病了。于是，我們就沒有再養(yǎng)蠶寶寶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之間，你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我。
從此，我再沒有進(jìn)入過春天。
那就是我一生里的最后一次養(yǎng)蠶。
以后我再也不能那樣做了。
但我知道，還會有一代一代的人那樣做下去。
知道這一點(diǎn)，我心里就暖和多了。就算結(jié)冰，它也沒有那樣凍了。(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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