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把手里的煙掐滅了。????
汪指導：“怎么了？”
你：“生命衰朽起來，度可真是快啊。連煙也抽不動了。”
你重新倒在枕頭上。你閉上了眼睛。
你：“抽了很難受。”
你：“這樣也好。度快，折磨少。對自己，對周圍人，都是如此。倒也有干脆利落的那種福氣。”
汪指導：“不要瞎！不到最后，你都不能放棄希望。”
“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早晚都有那一天的，也不用刻意回避吧。”
你看著汪指導，你笑了笑，：“別這么難過。我不想讓人知道，就是不想讓人提前這么難過，多受心理折磨。”
汪指導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應該是我安慰你的吧。”
你再次溫暖地笑了一下。你：“你下午以來一直都在安慰我啊。”
（二）
汪指導：“你心里害怕嗎？”
你聽了這個問題，笑了一下。你看著汪指導在找煙灰缸，你伸手把床邊的一個茶杯推給他。你：“我這兒沒有煙灰缸。用這個吧。”
汪指導默默地把煙灰磕在茶杯的邊緣上。
你：“疼得很厲害的時候，心里會有一點害怕。不過，害怕也沒用吧。”
你們沉默了一會兒。
汪指導：“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的時候，內心是什么感覺？”
你：“沒這體會，還不知道啊。”
汪指導疑惑地看著你：“不是剛剛經歷過嗎？不是連那個墨水瓶也看不見嗎？不是連藥片和桌椅在什么方向也看不見嗎？”
你：“是啊。那些都看不見了。但有一樣東西，我一直都是能看到的。”
汪指導：“什么？”
你：“能看到那個：‘什么也看不到’或者‘什么都能看到’啊”。”
那天，你：“我們以為什么都看不到的時候，其實，一直還是都能看到。知道這一點，當眼前變得一片模糊，乃至一片漆黑的時候，內心，依然會很安定的。你會清楚地知道，雖然外境變化了，但內在的那個看見的功能，卻從未變化，并沒有什么消失了。看見一切，和看見看不見一切，只是那個看見功能的兩種同等的表現形式罷了。”
你：“當一切消失不見的時候，如果清楚而堅定地了知這一點，就不會那么慌了。”
你：“雖然外面的一切，在生命的不同階段，不停地在變幻，但內在的那個功能，從生到死，卻毫無變化。”
（三）
汪指導手里夾著繚繞的香煙，定定地看著你。
他：“有點深奧。”
你笑了。你：“點不深奧的吧。”
你：“時候，我常向往這樣的生活：雇一條烏篷船，里面備著茶壺、茶杯、西瓜、薄荷糕、蒲扇和涼枕，還有書籍、畫畫的工具，坐臥其間，聽憑船主人隨便搖去，遇到市鎮，就停下來，上岸去自由寫生，天黑后帶著滿滿的畫夾回到船上，看著兩岸燈光的倒影和江面上的點點漁火，在水波的輕輕蕩漾中，枕著一河的璀璨星光安然入眠。聽其所止而休焉。”
你：“現在，我依然希望如此：聽其所止而休焉。雖然這個過程有點難受，但是，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我想，我的內心，是不會感到痛苦的。我會感到輕松、欣慰，甚至有一點喜悅和期待。就像我們在炎熱的天氣穿著厚厚的棉衣訓練，在終于結束了訓練的艱苦之后，脫下棉衣的那一瞬間。我想，我也會這樣帶著完成使命的欣悅，脫下這副軀殼，脫下所有凡塵生活的萬千熱惱，重新回到清涼自在的世界當中。”
汪指導：“希望我也能有你這樣的境界。”
你：“生死尋常事，我們不必太緊張，是吧。”
汪指導點頭，他埋頭抽煙。
你休息了一會兒。然后，你：“煙不是好東西。還是，戒了吧。”
（四）
那天晚上，汪指導把你那兒剩下的三四支煙，都抽完了。
你死后，他就把煙戒斷了。
多年后，在他家的客廳里，他對我，那次戒斷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想抽過了。
就算現在師母已經去世，他一個人生活，每天都是長夜漫漫，也沒有產生過想再抽煙的念頭了。
他很同意你的法。依賴香煙的刺激，是懦弱的。
（五）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雖然是有限的，但是，我們的故事，卻是永遠也寫不完的。因為彼此的高度專注，我們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是長于百年的。”
——“何止百年。每個瞬間，都有無量的億萬千劫。”
（六）
——“指導，您理想中的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呢？”
——“我嗎？我希望自己能夠努力成為這樣的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做到不寂寞、不絕望、不沮喪、不他人是非、不與他人結怨，不胡思亂想、不在散逸放縱或者懶惰拖延中虛度年華，不會為了追求眼前利益而做出不合情理或者背叛道德原則的壞事，心中時常充滿敬信、勇氣和喜悅，能讓周圍的人經常感覺到溫暖和快樂。”
（七）
“我想把我們之間的這一切寫出來，寫成一個很好的故事，讓它留在這個我們必將離開的時空里。你會同意嗎？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如果這是你深刻的愿望，那就去實現它吧。但是，心心，你不要對此期望過高。你要有心理上的準備。絕大部分故事，哪怕是很不錯的故事，即使被閱讀，即使被消費，也不過只是人們內心廣大空虛中的一片浮云罷了，恰似片云點太清。幸運的話，人們會記住那些出色之作，然而，對那些出色之作，他們也不會記得太久的。”
“沒關系。我只是想留下一點什么有價值的，以懺贖過去做錯的一切罷了。就像是探險的人，在峽谷密林里留下一個給后來人的路標。也許，從此以后永遠不會有人深入至此，這路標永遠不會被人看到，那也沒有關系吧。想要惠利后來人的那種心情，當時是很真摯誠懇的，這就夠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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