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又一次在后樓梯口遇到高雄。???
他手里拿著一個碩大的牛皮紙袋，站在那里抽煙。
我：“高雄哥？怎么不上去？”
他看到我走過來，把手指間的香煙用力吸了好幾口，然后他把煙頭在樓梯邊掐滅，把確認已經熄滅了的煙頭，扔進了垃圾箱。
他：“他身體已經這樣了，聞著煙味會不舒服的。我抽完了，在這兒站一會兒，把身上的煙味散了，再上去。”
我看著那個紙袋。我：“這里面是什么？”
高雄：“他前天去復查的檢查結果。”
高雄把那個大紙袋遞給我。
我畏縮了一下。我沒有伸手接過去。
我：“不。我不要看。”
高雄看著我。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過我的右手，把紙袋放到我手里。
他：“打開看。”
我搖頭。
他：“你不能總是這樣怯弱！這只不過是一個結果而已。要連這個你都不敢面對，那你還能面對什么？打開看。你要配得上他的喜歡！”
我掙扎著要擺脫他。我：“不！”
我們正在爭執不下的時候，我聽到樓梯上面響了一下。
樓梯間的防火門從里面被推開了。
你神情疲倦地出現在樓梯的拐角。
“不用推來推去了，把那紙袋拿上來給我吧。”你虛弱無力地對我們。
“你們兩個，也都上來吧，有事進屋聊。”你著，就回房間去了。
高雄瞪了我一眼。
我也瞪了他一眼。
然后，我們默默地跟著你，上了樓梯，穿過走廊，進入了你的房間。
你是怎么知道我們在外面生了爭執的？
（二）
你的房間里。
你拿著那個牛皮紙袋坐在書桌前。
你喘息了一會兒，慢慢地打開紙袋上的繞繩，把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桌面上。
你看著我，你笑了一下，對我：“既然來了，就陪我一起看，好嗎？我們一起看？”
我看了看你，又看了看高雄。
你再次：“愿意陪我看嗎？”
我咬了咬嘴唇，輕聲：“當然。我會陪著你看。”
于是我們一起看那些東西。你把T片子舉起來，對著燈光看。
你：“看到那些黑色了嗎？”
我看到那觸目驚心的黑色已經遍布了你胃脘的每一處地方，并且沿著上消化道的食管向上攀爬，同時，也在穿胸膈膜和賁門，向腹腔下部的臟器擴展。
你的整個內臟都被黑色的霧團籠罩著。
如此的猙獰，如此的兇險，就好像是級風暴前漆黑的天空。
怪不得你會痛得那么勢不可擋，難以忍耐！它是怎樣地在內部吞噬和侵奪著你最后的生命啊！
我含淚：“看到了。”
高雄：“擴散得很快。比想象的，還要快。已經轉移到多個臟器和腺體了。”
你：“是的。”
你把那張大相片放下來，放回到桌面上。
你看著我，你：“害怕了嗎？”
我垂下了眼睫毛。我聲音顫抖著：“是的。”
高雄：“還是再去住院吧，不管怎樣，多少能采取一點干預措施，不定能夠延緩一點。但凡有的手段，好歹都試一下。也許不會疼得這么難受。”
你搖頭。你對高雄：“謝謝。非常感謝一直以來的醫療救護。然則，醫療總歸是有限度的。好在，就算沒有醫生的幫助，我也能死。”
你再次問我：“心心，你害怕嗎？”
我看著你。
你：“現在，我們都有兩個選擇：害怕它，或者，讓它害怕。”
你：“我選后面那一個。”
你：“你呢？心心，你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嗎？”
你：“你會選什么呢？和我在這里就分道揚鑣，還是，繼續和我在一起，面對它。”
我淚眼朦朧地抬起目光注視著你。
親愛的你，你是有多么勇敢啊！這種時刻，你竟然比我們旁觀者更有力量！你竟然能夠依然是力量的給予者。
我深感羞愧地把內心的痛苦壓制下去。
我堅定地看著你，我：“指導選什么，我就選什么。我會和你一起。”
我看著高雄。
我：“我會配得上你的引領和教導。我選擇，不害怕。”
你聽了，你欣慰地笑了笑。
你把桌上那些東西慢慢地裝回紙袋里。你把紙袋的繩子重新封繞好。然后，你：“你當然配得上。”
你：“心心，我知道，你會支援我，會增進我此時此刻的力量。”
（三）
你：“心心，還記得你過想要擁有那種持久訓練之后心的力量嗎？”
我點頭，：“我記得。”
你：“但僅僅這樣愿望，還是不夠的。這樣愿望，還僅僅是一個想法，而不是一個目標。”
你：“我們還需要把想法，變成一個可以每日靠近的目標。”
我看著你，我：“目標？”
你點頭。你：“知道想法和目標有什么區別嗎？”
我搖頭。
你拿起一支圓珠筆，在白紙上寫了一行字：“強大的心之力量”，你劃了一個圓圈，把這幾個字圈了起來。
你：“嚴格來，這個圓圈里的東西，還只是一個想法，不是一個目標。”
你：“世界上有想法的人很多，但有目標的人卻不多。很多人都會把想法誤會為目標。但它們是不一樣的。”
你：“目標和想法的區別在哪里呢？”
你：“區別就在于數量化。”
你：“舉例而言，這一輩子我想買一輛像高雄開著的那種豪華氣派的車子。這就是想法。”
你在紙上的那個圓圈旁邊，又寫了一行字：”4。3萬。”
你：“我要在4歲之前買一輛3萬美元的某某牌某某系列某某顏色某某排量的車子。”
你：“現在，它就開始朝一個目標演化了。”
你繼續在紙上寫著數字。
你：“這種車目前的價錢是這個數字x。我想要實現目標的年限是n年。”
你：“然后，我們再來進一步細化。”
你：“為此，我需要在n年里面積累資金xxxx萬。其中，第一年需要xx萬，第二年需要xx萬。”
你：“再細化，第一年的第一個季度我要通過xx項目獲得xx萬，通過xx渠道獲得xx萬。通過渠道獲得萬。”
你不斷地寫著各種數字。
你：“為此，季度的第一個月、第一周，我需要實現如下數字目標。”
你：“為此，今天，我需要實現如下數字目標。”
你：“如此這般不斷深入數字化，那個想法，它就會最終變成目標。我們就可以一步步地走到那個目標。”
你：“心心，就像我們成為射擊場上的冠軍，后面必定有一個數字化的訓練計劃在支撐著一樣。如果你想要獲得那樣的力量，每天、每個時、乃至每一分鐘，你都要有一個數字化的指標，你都要力以赴去實現當前這個時段的指標。你不會有時間用來悲傷。你也不會覺得無能為力。你不會感覺到內在的空虛。”
你：“你之所以感覺虛弱無助，是因為你沒有制訂這樣的計劃，沒有堅定決心，逐日執行，堅持到底。”
你：“沒有這樣的計劃，見解就始終只是概念化的見解，它不會和你的生命合二為一。唯有執行這樣的計劃，才能讓生命生根的變化，才能改變生命的品質和方向，最后才能落實知行合一。”
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密勒日巴尊者的那傳記嗎？”
我點頭。你的話強烈地啟示和震撼著我。
你：“對每日行為的持續修正，就是修行。”
你：“作為臨別禮物，你可以給我一份這樣落實到每天每時的計劃表嗎？”
（四）
當天我離開之后。
高雄對你：“我現在知道心心為什么這么喜歡你了。”
你：“為什么？”
高雄：“因為，你知道怎么釋放她以為自己沒有的那種力量。”
你看著高雄，你笑著：“你也知道啊。我們方法不同，但卻殊途同歸。”
高雄的臉紅了一下，他頓了一下。
他：“我并不是，我其實沒有”。
你笑了一下。
你：“她值得。你的判斷是對的。她配得上。”
你：“我們分而任之吧。”
高雄看著你。
他點頭。他：“好。我們分而任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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